直到看見父親的身影出現,她才動了動。
“爸爸!”
楊錚聽到她的叫聲,立刻扭頭看過去,看見一位穿著白大褂,兩鬢斑白的醫生正大步向他們走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嚴晴舒的父親,一位風度翩翩,麵容儒雅的中老年帥哥。
“晴晴。”嚴院長走到女兒身邊,滿懷擔憂地打量著她的臉,“眼睛怎麼這麼紅,哭了很久?”
嚴晴舒扁扁嘴,點點頭,又搖搖頭,似乎是不好意思承認。
嚴院長拍拍她的頭,又彎腰輕輕抱了她一下,安慰道:“沒關係的,摸摸毛,嚇不著,晴晴不怕,有爸爸在呢。”
“我們晴晴是好孩子,不會有事的,跟節目組請假晚上回家?讓你媽媽給你煮安神湯。”
聽到父親熟悉的安撫,嚴晴舒頓時覺得好多了。
她依賴地用頭頂蹭蹭父親的手心,搖搖頭,囁嚅道:“不了,還是回去吧,不然會被大家笑話的。”
“晴晴長大了。”嚴院長又揉揉她的頭,笑著道,“爸爸很高興。”
嚴晴舒仰起頭,看到父親眼裡的欣慰,忽然間又有些想哭。
她小聲地問:“爸爸,你會不會覺得我沒有出息,不是你理想中的小孩?”
嚴院長一愣,“……你怎麼會突然聯想到這種問題?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彆的事?”
“沒有。”嚴晴舒搖搖頭,垂下眼,聲音又輕了幾分,“我隻是覺得……我好像、我一點都不堅強,一遇到問題就會找你和媽媽……”
“可是孩子遇到困難就找父母不是正常的嗎?”嚴院長打斷她的話,“這不能說明你不堅強,隻能說,你最信任的人是我和你媽媽,我們是家人,是最親近的人,本來就要互相幫助和依靠,隻有不信任父母,知道父母不可能支持和保護自己的孩子,才會什麼苦都往肚子裡咽,什麼事都自己扛。”
“晴晴,是,你是有缺點的,我從來不覺得我和你媽媽教養出的是一個完美的女兒,你的人生很長,還要繼續學習繼續成長,改掉一些壞毛病,但是要改的,絕不包括遇到困難會向父母求助這一點。”
嚴晴舒眨眨眼,眼神似乎有些茫然,“……是嗎?”
嚴院長再一次摸摸她的頭,笑著應了聲是,但也輕輕歎了口氣。
到底還是舍不得,舍不得逼她去麵對風雨。
楊錚看著麵前這一對濡慕的父女,輕輕將頭彆開,心裡的羨慕卻怎麼都忽略不了。
原來真的有父母,會這樣包容孩子的缺點。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總覺得嚴晴舒溫柔體貼,又不乏朝氣明朗,就像一塊不染塵埃的寶石,原來她本身就是被父母如珠如寶捧著長大的。
孩子是父母的投射,嚴晴舒的父母待她溫柔尊重,她便長成一個溫柔體貼的人,她的家庭給了她足夠的溫暖和保護,她才會在害怕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找我爸爸。
因為她知道,她的爸爸愛她,會保護她。
嚴院長安慰完女兒,抬頭看到楊錚,笑著問道:“晴晴,這是你們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嗎?”
嚴晴舒嗯嗯兩聲,介紹道:“這是我的跟隨導演,叫楊錚,鐵骨錚錚的錚,她每天都跟著我跑外賣,還扛攝像機,好厲害的。”
嚴院長笑著說了句真是能乾,又多謝她對嚴晴舒的照顧,剛說了兩句,徐苗和陳佩就匆匆趕來了。
這邊正圍繞嚴晴舒的事寒暄,另一邊卻忽然爆發出一陣大哭:“我早就說了那是個狐狸精!是個禍害!我的兒子啊,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都怨你,說什麼知根知底青梅竹馬更好,非要逼他跟前頭那個分開,現在好了,他們過成這樣……本來就感情不好,現在直接成仇人了!麵子麵子,你隻想著你在一群死老頭中間的麵子!”
“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日子彆過了,我跟你離婚!”
女人歇斯底裡的吼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語速很快,但咬字很清楚,所有聽到她說話的人都能聽清楚她說了什麼。
一時間議論聲紛紛而起。
男人的神色難堪而狼狽,似乎被她的態度逼得往後退了兩步,惱怒地道:“她已經被警察抓起來了,你還想怎麼樣?難道要槍斃她?你這讓我怎麼跟林家交代?退一步海闊天空……”
“你放屁,你少在這裡假惺惺,懦夫,你就是個沒卵用的,連兒子受了那麼大罪都不敢討說法,少在這裡慷他人之慨,我呸!我真恨不得死的人是你!”
女人又吼起來,一邊吼一邊掉眼淚,傷心欲絕到差點暈倒。
嚴晴舒就見厲江籬在一旁,神色平靜地說了句:“兩位能不能先聽我說一句?你們要解決家務事請回家解決,這裡是醫院,請不要大聲喧嘩,你們的兒子現在在手術室生命垂危,請你們立刻簽字,方便我們搶救和用藥,好嗎?”
他的表情十分冷靜,似乎眼前這種爭吵早已司空見慣。
嚴晴舒忍不住抬頭看了父親一眼,見到父親皺了皺眉。
這時有護士也過來製止,讓他們趕快簽字,不要耽誤了孩子的治療。
女人簽字的時候,厲江籬在接電話。
電話那頭是劉之裕,他在催:“我的厲醫生,大哥,你手術同意書簽好沒有,趕緊過來啊,都要開台了!”
“來了來了,這就來。”他忙應道。
拿過簽好字的手術同意書,臨走前他朝嚴晴舒那邊看了一眼,見到嚴院長還在,就衝他點點頭笑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大步流星地走遠了。
嚴院長也還有工作要忙,低頭問嚴晴舒:“下午還要繼續工作?還是回去休息?”
“我想在這兒坐坐,爸爸你不用管我。”嚴晴舒搖搖頭,又問,“爸爸,你說……那個人會死嗎?”
她已經從那對夫妻的對話之中,猜到了他們就是那個車禍的電動車車主的父母,還告訴了父親。
嚴院長搖搖頭,“不知道,我沒有見到病人,既然你說那對夫妻是他的父母,而江籬又在和他們術前談話,情況怎麼樣,你不妨問問他。”
嚴晴舒點點頭,“好,晚上我問問。”
聽她說到厲江籬不再是之前那種“我跟他不熟打擾他多不好意思”的態度,嚴院長眉頭一挑,問道:“晴晴最近和江籬有聯絡?”
嚴晴舒聞言一愣,抬頭茫然地看著他,“……啊?不是你讓我們聯係的嗎,讓他叫我做菜?”
怎麼搞得好像他不知道這事兒一樣?
“哎,不好意思,爸爸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嚴院長笑眯眯得解釋一句,繼續問,“那你學會沒有?”
說起這個嚴晴舒就高興地點點頭,“厲醫生教了我怎麼做做生炒雞和咖喱雞,做成料理包,分裝好凍在冰櫃裡,吃的時候解凍加熱,吃起來跟剛出鍋的時候沒差多少的,等我回去,做給你和媽媽舅舅他們吃。”
她的情緒肉眼可見地好了不少,嚴院長放下心,笑著應了聲好,又聽她說還和厲江籬約了下次繼續學習,等節目錄完了,要請厲江籬吃飯才行,頓時就更高興了。
有來有往,多多來往,人和人之間的聯係和感情就是來往之間相處出來的。
他覺得這個女婿又可以盼一盼了。
嚴晴舒可不知道老父親這麼擔憂她的婚事,說完就催他趕緊去工作,至於午飯,她會和大家一起出去吃。
“對麵的翠屏飯店就不錯,又便宜又大份,老板娘還好說話,第一次去就說厲醫生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送了我鹵牛肉。”
嚴院長好奇地問了句,知道是厲江籬介紹她去那裡吃飯的之後,又滿意地笑笑,說了兩句讓她好好工作的話,這才滿意地走了。
厲江籬換好洗手服,刷手後進了手術室,時間剛剛好,劉之裕吐槽他:“你再慢一點,手術都做完了。”
“這不是剛放倒麼。”厲江籬笑了以下,問他,“你見到鄭主任沒?”
劉之裕耳朵動了一下,“她來了?”
雖然是胸外、神外和骨二三個科室的聯合手術,但畢竟手術室就這麼點大的地方,是不可能大家同時開始的,要按輕重緩急有個先來後到。
所以胸外科手術時,其他兩個科的主刀可以不在場。
“我就是沒見到,才問你。”厲江籬心裡有點可惜,嗨呀,見不到我裕哥在前妻那裡吃癟的樣子,還有點小遺憾呢。
劉之裕也很遺憾,翻了個白眼,“沒見到你說個屁。”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厲江籬調侃地說了句,惹來手術室裡一片笑聲。
笑聲和說話聲在正式開台後銷聲匿跡,術中可見患者有右下肺破裂,部分肋骨刺破肋間胸膜進入胸腔,肌層挫傷嚴重,骨折斷端錯位明顯,需要他們很小心地清理和修補。
半個小時後,肺部手術完成,厲江籬和劉之裕摘了手套準備離開手術室,麻醉醫生檢查患者的基本情況,神外科地主刀已經上台了。
劉之裕在手術室門口左右張望,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參觀室也沒人,頓時大失所望。
厲江籬見狀拍拍他肩膀,情之一事,最是難解。
回到辦公室,午飯早就冷了,不過是夏天,倒也無所謂,厲江籬一邊吃飯,一邊翻著手機回複信息,視線掠過嚴晴舒的名字時頓了頓,忽然想到中午在急診見到她。
難道是生病了?也是,換誰連續那麼多天辛苦奔波,每天早早出門晚上**點才收工,回去還要做一大鍋菜,都會受不了的,更何況她之前事事都有人照顧,突然乾體力活哪裡受得住。
他想問問她怎麼樣了,但點開聊天界麵,想了想又退出,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有些侵犯她的**,萬一不是來看病的呢?
還是等下次她做菜需要他場外指導的時候再問吧。
嚴晴舒帶著徐苗和陳佩去醫院對麵的翠屏飯店吃飯,點了好幾個菜,老板娘奇怪地張望一下她身後,沒見到扛攝像機的那個姑娘。
就問她:“那個拍你的姑娘呢?你今天不送餐啊?”
“我有點不舒服,今天請假了。”嚴晴舒笑著解釋道,“這兩位是我……朋友。”
老板娘哦哦兩聲,問道:“你是不是中暑了啊?喝點涼茶啊,清熱解暑那種。”
“好,一會兒我們就去買。”嚴晴舒點點頭應道。
她的表現就是那種很認真的,很聽人勸的模樣,一般人都會喜歡這種態度,老板娘的歲數跟嚴院長沒差多少,看她就像看小孩一樣。
菜剛上來,她就拿著幾瓶涼茶進來,給了嚴晴舒一瓶,“一起喝一起喝,這天氣太熱了,又悶又潮,喝點涼茶好。”
嚴晴舒愣了一下,連忙站起來接過又道謝,老板娘就說:“我女兒跟你也差不多大,她一個人在外麵讀書,我老是擔心她,你們這些小孩子,在外麵就要好好照顧自己,家裡人才放心。”
嚴晴舒聽了有些不好意思,“嗯……其實我家就在容城的。”
老板娘好奇起來,坐旁邊桌一邊喝涼茶一邊問她:“你家就是容城的啊,在哪裡啊?”
“就在這附近。”嚴晴舒應道,“離這邊就兩條街。”
老板娘哦哦兩聲,“想起來了,你說過的,你爸爸在對麵上班。”
嚴晴舒嗯嗯兩聲,小口吃了口米飯,她一向是需要控製飲食的,不管是以前跳舞,還是後來拍戲,再好吃再喜歡也隻能吃一半,也就最近實在太累不吃沒力氣,才能有機會多吃點。
老板娘又好奇地打聽:“那你媽媽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做老師,教小朋友跳舞。”她答道。
徐苗抬頭笑著看她一眼,嗯,沒說錯,是教小朋友跳舞的,不過很多年前上過春晚而已。
老板娘哇了聲,“難怪我看你氣質這麼好,背那麼挺的,是從小就練舞蹈吧?”
嚴晴舒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跳得不好。”
“培養一下氣質而已嘛,又不是要去演出拿獎,夠了夠了。”老板娘說著吐槽起自己的女兒,說她小時候就是不肯去,“吃不了苦,下腰劈叉都說痛,腰痛啊腿痛啊,真是服了。”
後來老板娘還拐著彎兒打聽嚴晴舒有沒有男朋友,嚴晴舒眨眨眼,把嚴院長的話換了個說法:“他覺得我身邊能接觸到的男人都不太老實,想讓我找個老實顧家的。”
老板娘就拍著大腿說:“聽你爸的,姑娘,你爸見的人多,不會害你。”
三個年輕姑娘憋著笑,都一臉認真地點點頭,聽老板娘說起在老家的小姐妹,就是富家女不顧家裡人阻攔嫁了個鳳凰男,結果沒幾年她爸沒了,公司就被鳳凰男搶了,奪位第一件事,就是先跟她離婚。
“過得可慘了,主要是她自己也立不起來,不然跟他打官司,多少能拿回來一點,然後自己找個工作,怎麼也不至於餓死,結果她倒好,隻會哭,後來二婚嫁的男人也不頂用,天天對她呼呼喝喝,她也不敢吭聲反抗,手心朝上問人要錢的,有什麼辦法。”
說完歎口氣,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她做蛋糕很好吃的,我們以前姐妹聚會,她會做好帶過來給我們吃,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蛋糕。”
從前也聽說過類似的事,可是嚴晴舒卻覺得,沒有哪一次像這次聽完以後覺得難受。
她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有自己的苦難。
那她人生的坎呢?是在未來不知哪天,還是已經被父母擋去?
她靜靜地坐在急診候診廳的角落裡,看著來來往往的病人,徐苗和陳佩吃完午飯就回去了,節目組的導演林森恕給她打電話,說晚上會讓楊錚來接她。
傍晚六點半,厲江籬接到急診科的電話,說有個心包填塞的急症病人,他那些聽診器就下樓了。
詢問病史、查體、CT閱片,走完這一套流程,他心裡對患者的情況有了了解,讓小鄭去換藥室拿穿刺包。
給病人做完心包穿刺引流,觀察了一會兒,待病人情況好轉,他這才要去寫會診意見。
就在護士站寫的,正對著候診廳,他有意識地看了一眼,發現嚴晴舒竟然還在,隻是那裡隻有她一個人。
厲江籬寫完會診意見,猶豫片刻,還是起身走了過去。
“你掛的是哪個醫生的號,怎麼一天了還在這兒?是等看診,還是等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