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像是泡在溫暖的水中,暖洋洋的,看著奧斯汀小姐的笑容,就覺得原本晴朗的天氣更晴朗的幾分。
威廉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像是住進了很多小鳥,在不停地歌唱...他的雀躍幾乎掩飾不住了,事實上也不需要掩飾——他想到了最近姐姐給自己的幫助,父母對自己的讚許,顯然沒有人覺得追求奧斯汀小姐,想要和奧斯汀小姐在一起,是值得反對的。
何止是不反對,應當說,在絕大多數人眼中,自己和奧斯汀小姐非常相配。
威廉作為一位‘先鋒詩人’,當然不畏懼他人的反對、和主流的差異,應該說,他對麥爾頓侯爵夫人的愛意,多少是有‘不能做,所以偏偏要做’的心態在裡麵的。就算不至於說是青少年的逆反心,也有這個因素呢。
但即使是這樣,真的麵對一份完全不受祝福,也根本看不到希望的愛情,有時候威廉也會覺得痛苦而疲倦。或者換個說法,大多數時候其實都是痛苦、疲倦這些東西,嘗到愛情的甘美,才是少數。
而就是這點兒‘少數’,支持著他長久忍耐。
和奧斯汀小姐就完全不是這樣了,看著笑意盈盈,和他一起呆在陽光下,等著其他客人登門,坦蕩大方,絲毫不用遮遮掩掩的‘知己’。曾經信仰愛情的痛苦,覺得那是一種美麗而需要忍痛的存在的威廉,這一刻才意識到,這樣光明正大、順利,甚至有些俗氣的愛情,其實也不需要輕視。
是的,詩人不會逃避苦痛,苦痛是他們生命的厚度,是他們靈感的來源,‘文章憎命達’,也算是古今中外共同的認知了——可是,如果可以,誰不願意自己的人生順遂,不需要經曆那些痛苦呢?
即使是詩人,也不會自己找罪受吧?
羨慕文豪們的才氣,卻也不會有人因此希望自己也能一生坎坷,然後看自己是否能在那樣的困境下,爆發出文豪一樣的才氣。
大多數人,首先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像一個天才人物一樣,不需要經曆苦難,就能揮灑才華了——人類曆史上這樣的天才其實是有的,雖然大多數天才也是曆經磨難才綻放光彩,但那種所謂的‘人生贏家’也確實存在。
“...啊,關於詩人的苦難嗎?這確實是一個很值得探討的話題。”薇薇安和威廉恰好聊到了‘詩人的苦難’對他們的意義,想了想就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苦難是一種很珍貴的人生經曆,可能成為一個詩人一生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精神財富。”
“不過嘛,詩人們倒也不必崇拜苦難...尊重苦難,但也彆輕言苦難。”
“像您這樣的詩人,寫下詩篇是為了歌頌、為了抒發、為了表達...如果沒有東西可表達,所以要主動尋求苦難,那我未免有點兒本末倒置了。您是因為寫了很多出色的詩,所以成為了詩人,而不是為了成為詩人,才寫下很多詩篇的,不是嗎?”
“啊...您說的對...”有些走神的威廉低下了頭,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抬起頭來時,他的眼神中有一種薇薇安沒注意到的堅定。
“奧斯汀小姐,雖然您會覺得這樣有些唐突,但是...”威廉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了身,顯然是要說什麼重要的事了。
薇薇安心裡覺得不好,聯想到之前得到的‘告誡’,有些反應過來威廉是要說什麼了,想要阻止對方。但到了這個地步,又能怎麼阻止呢?話到嘴邊,薇薇安又咽了下去。心裡歎了一口氣,也隻能聽威廉繼續往下說了。
“...您與我談論文學、詩歌、音樂、繪畫,種種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當和您交往越多,我越意識到您的超凡脫俗!事實上,我從沒想到,我會在現實中見到您這樣的女士。您擁有超凡的美,超凡的思想,哪怕是曆史上的知名女性,往往也隻能得其一。”
“光是您的美,就已經是我隻能在古代傳說裡遐想的了。”
“我依舊記得那一天,您走到我的客廳裡,那一天發生了什麼我都不知道了。其實還沒有過多久,我應該多少記得一些的,但我就是不記得了。因為那一天您在那兒,您攫取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以您那驚人的光彩壓倒了其他。”
“我記得,您整理著花瓶中其實有些枯萎的花枝...那是我特意讓仆人留下來的,因為我愛那鮮花枯萎的意境。不是盛放的時候才美,從美學的意義上來說,凋零枯萎和盛放一樣讓人動容。”
“當您將那些花兒整理,摘下那朵邊緣已經發黃卷曲的玫瑰,我就知道,您和我是一樣的...要從哪兒再去找您這樣的知己,這樣蘭心蕙質的人兒?”
“我不願意錯過您了,不,應該說,我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我知道,我必須得留下您...而要做到這一點——請問,您願意嫁給在下,與在下共度餘生嗎?”
薇薇安覺得很可惜,明明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很有才華的詩人的。要知道,在這個時代,要找到一個能這樣自在相處的人,實在是不容易...但事情就是這樣,不會以她的意誌為轉移。
詩人要求婚,就不是她不想要,於是按照她所想的發展了。當然,反過來也成立,一切也不會以詩人的意誌為轉移...薇薇安對他並不是愛人的感情,所以正如早就想清楚的一樣,結果隻會是拒絕。
“非常感謝您的厚愛,但......”薇薇安本來是想說點兒修飾的話的,比如稱讚威廉·霍利斯,又比如自謙什麼的。但到了這個時候,又覺得這些沒意義,這種時候,如果不是答應求婚,對求婚者來說又有什麼不同?
輕輕吐出一口氣,薇薇安終於乾脆地說:“抱歉,我恐怕無法接受您的好意。”
威廉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這表情不是裝的。他下意識追問:“為、為什麼啊?我以為您並不覺得我很差......”
“這個...正如您說的,我們可以做知己,建立起深厚的‘友誼’。您也承認的,是‘友誼’啊——至少我對您是朋友的感情是這樣的。而步入婚姻的殿堂,是隻有相愛的人才行的。”薇薇安真誠地說。
威廉甚至有些茫然了:“我以為您......”
我以為您是愛我的...他是想這樣說的。隻能說,這個時代的人,對於女性的感情有‘簡單化’的傾向。對於男性,或許還會關心對方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種,會問一句,真的是愛情嗎?而如果是女性,隻要是好感就行了。
無論是想要做朋友的感情,還是類似於崇拜、同情、好奇...的感情,都足夠讓她答應一樁婚事了。沒人覺得這有問題,也很自然地就會認為這就是愛。
薇薇安對威廉表現出了某種程度上的好感,這是沒錯的,威廉自己也明確感受到了,這是他對求婚如此自信的原因。可現在薇薇安的拒絕,仿佛是迎麵潑來一盆涼水,讓他明白了一些什麼——作為一名出色的詩人,他的思想到底還是比絕大多數人走的考前,會注意到女性的情感。
“哦...這...我有些糟糕是不是?連這樣淺顯的道理都沒有意識到。”威廉滿臉通紅地看著薇薇安。
“不,沒什麼,您隻是暫時沒有完全弄清楚自己的感情、我的感情而已,而人類的感情本來就是最複雜的,誰能說自己從來不錯呢?”薇薇安連忙說。
求婚被拒絕了,即使是威廉這樣不被規則所束縛的詩人,也不可能繼續在奧斯汀宅呆下去了。他找了一個蹩腳的理由,就要離開,好在本來今天的茶話會就沒有他,他這樣一走,倒也沒人會發現他來了又去了的古怪——可能瑪麗公主例外,因為是瑪麗公主提醒的薇薇安,所以早上接到威廉的信後,薇薇安在給瑪麗公主遞信時,提了他要來的事。
瑪麗公主來後,沒有看到威廉,確實覺得好奇,也偷偷詢問了薇薇安。
“...真的很可惜,我希望等霍利斯子爵稍微恢複一些情緒後,還能和他溝通。我是真的很珍惜他這個朋友的,如果還能做朋友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薇薇安粗略地說了求婚的事,就感慨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