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成淵拿下了她口中的那張胭脂紙。
那張紙大約已經被她含了好一會兒了,上麵洇濕了一片,賀成淵看了一眼,眸子的顏色變得更深了一些,他的指尖輕輕地撫過紙上的水跡,而後,若無其事地將這張褪了色的胭脂紙收到自己的袖中去了。
方楚楚見撐腰的人來了,哼唧唧地死活不肯再練了,方氏隻好暫且放過她去。
方楚楚拉著賀成淵去花廳,說是要喝茶去,順便將孔夫人的那本“女誡”一並帶走了,一本正經地表示,要與太子殿下對此書探討一二。
張熹帶著東宮的侍衛守在花廳外。
片刻後,四個宮女奉茶上來了。這四人誰也不肯讓誰,爭執不下,就一起過來,一個捧著茶壺、一人捧著茶杯、一人端著果碟、另一人奉著巾帕,看過去頗有幾分隆重。
及至進了廳,正好聽見方楚楚在那裡吐苦水。
“你知道她們叫我做什麼嗎?頭頂著茶杯!茶杯你知道嗎?”
賀成淵一臉肅容:“那可真是太可憐了。”
方楚楚氣鼓鼓的,見了宮女捧茶進來,眼睛一亮:“快點拿過來。”
宮女竭力要表現自己的能乾,恭敬地道:“是,奴婢這就給太子殿下上茶。”
“不,他不喝茶。”
方楚楚這麼說著,拿起了茶壺,放到了賀成淵的頭上:“你,好好頂著,不許掉下來,我頂茶杯、你頂茶壺,這才公平。”
宮女們瞠目結舌,眼珠子都掉下來了。
賀成淵頂著一個茶壺,紋絲不動,坐在那裡的姿勢挺拔又英武,他冷靜地道:“其實,我倒是看不出來,頂著茶杯茶壺有什麼好處,學耍雜嗎?這十分沒有道理。”
“對,十分沒有道理,她們非要說我過分跳脫了,要我穩重一些,我就不服氣了,現在倒要看一下,太子殿下,你有多穩重。”
賀成淵鎮定自若地回道:“放心,我穩若泰山。”
方楚楚還不滿足,把那本“女誡”攤開,舉到賀成淵麵前,指著那上麵的字:“喏,還有這個,她們要我學這個,將來要聽從夫主的話,做一個賢惠的好妻子,哼,我且問你,我們兩個,到底誰是當家作主的人。”
“當然是你。”賀成淵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你就好好學著點,來,讀一讀,記著將來要怎麼聽話、怎麼哄我開心。”
宮女們的手和腳一起開始發抖。
太子殿下天資聰穎,眼睛匆匆地掃過那上麵的字,果斷地自行融會貫通了一下:“……男有四行,一曰男德,二曰男言,三曰男容,四曰男功……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男德……”
太子殿下一邊念著,宮女們在一邊牙齒開始打戰,咯咯作響。
一遍讀下來,方楚楚終於滿意了,笑眯眯的,嘴角邊又露出兩個小梨渦:“嗯,不錯,學得挺好,看過去比我是要強一些。”
賀成淵輕輕地咳了一聲,問道:“茶壺可以取下來了嗎?”
方楚楚懶洋洋地歪在椅子上:“取下來吧,來,給我倒一杯茶,我口渴了。”
賀成淵動作已經十分嫻熟了,倒了一杯茶,雙手奉上,還不忘安慰方楚楚:“你彆擔心,我會囑咐你父親和大姑,彆讓你再學什麼頂茶杯了,你韻致天然,在我看來,舉手投足都是極美的,比那些矯揉做作的女子強多了,何必多此一舉。”
方楚楚兩隻小爪子捧著茶杯,眨巴著眼睛:“可是,連你家的丫鬟都覺得我儀態不美,她們天天嫌棄我,說我這這這也不好、那那那也不對,我真的那麼糟糕嗎?”
四個宮女腿一軟,“噗通”一下,齊齊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
賀成淵沉聲喚道:“張熹。”
張熹“嗖”地一下進來,畢恭畢敬地躬身:“殿下有何吩咐。”
賀成淵麵無表情地看了看地下的宮女,淡淡地道:“帶她們下去,告訴她們什麼是規矩,另外換兩個懂事的丫頭過來伺奉。”
“是。”
侍衛進來,把四個宮女一起拖出去了。
方楚楚蹬鼻子上臉,越發囂張起來,她瞥了賀成淵一眼:“說來說去,還是因為你家的規矩太大了,我爹和我大姑才會那麼緊張,我現在有點兒後悔了,我可以退親嗎?”
“不能。”賀成淵神色冷肅,“我家的親事,你要是退了,那是殺頭的大罪,萬萬不可。”
“至於規矩這件事情,好說。”他目光一轉,望向張熹,用威嚴的語氣發問:“東宮的規矩是什麼?”
張熹恭敬地道:“在這之前,太子殿下的話就是東宮的規矩,在這往後,太子妃殿下的話就是東宮的規矩。”
賀成淵頷首:“說得不錯。”
張熹再接再厲:“小人明兒就把這規矩寫在牌子上,立在東宮的大門邊,讓大家把規矩學起來,絕不敢有違分毫。”
賀成淵再頷首:“可。”
張熹諂媚地一笑,利索地告退出去了,還體貼地把門給帶上。
賀成淵微微一笑:“你看這樣可還行?”
方楚楚愜意地抿了一口茶,終於放他一馬:“行叭,那就按這個規矩辦,挺好。”
賀成淵不動聲色地一點挪過去:“你剛才練了那麼久,現在腿疼不疼?肩膀酸不酸?要不要我給你捏捏肩膀捶捶腿?”
這個人不懷好意,偏偏還能端著一幅嚴肅鎮定的模樣。方楚楚咬著嘴唇不說話,笑得兩眼彎彎的,她的眼睛明媚得仿佛春光一般。
賀成淵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又挪了一點過去:“讓我伺候你,捏一捏,如何?”
方楚楚從鼻子裡擠出一聲“哼”,算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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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半天了,方楚楚和賀成淵還在花廳喝他們的茶,沒有出來,方戰有點不安,他糾結了一陣子,還是忍不住過去。
剛到花廳外,方戰就聽見裡麵傳來方楚楚的聲音,她好像在歎息、又好像在呻.吟,聲音中帶著一股慵懶而愉悅的意味。
“啊,好舒服,阿狼,你可太能乾了……”
而守在門外的東宮侍衛眼觀鼻,鼻觀心,宛如泥塑木雕,唯有張熹,看見方戰過來,臉上堆起了殷勤的笑容:“方大人。”
方楚楚又發出了軟綿綿的聲音:“嘖,輕點、輕點,太疼了……”
方戰的臉都綠了,顧不上禮數,大步過去,推開張熹,一腳踹開廳門,怒吼道:“你們在裡頭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