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言簡意賅,也果然讓大家聽得更加愁眉苦臉。
“啊……啥?”
時清檸笑了笑,解釋道:“可以類比成水波,把石子投在水麵會引起水波紋,相似的,大質量天體的運動在時空這個平麵上也會產生波紋,這就是引力波。”
“這個消息之所以讓人振奮驚喜,是因為愛因斯坦很早就根據廣義相對論,預言了引力波的存在,而直到近一百年後,我們才終於切實地探測到了它。”
不愧是愛因斯坦。
時清檸擁有前世的記憶,自然知道引力波會在這個時間段被成功捕捉,但這絲毫不影響這個消息給物理人帶來的快樂。
他也知道同學們對太晦澀的物理知識興趣不大,特意補充說。
“而且引力波是一種時空波動,所以在很多文藝作品裡,引力波都被用作時空穿越。”
這個話題果然引起了同學們的興趣。
“所以可以靠這個來時空旅行嗎?造時光機?”
“早著呢。”
衛應愷懶散而無情地潑了冷水。
“這才隻是剛剛發現,連探測都沒明白,離應用更遠。”
他捏了捏自己肩頸:“而且引力波引發的波動特彆小,在百億分之一納米的級彆,彆說讓人穿越,人的一個細胞都難過去。”
時清檸點頭,順口接到:“還是讓信息穿越時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比如壓縮之後的數據……”
說著說著,他突然頓了一下。
壓縮後的數據?
提取出的……記憶。
時清檸忽然發現了什麼。
周圍同學還在議論,時清檸隻看向了衛應愷,而他仿佛看的又不隻是眼前這個人。
通過引力波讓數據穿越時空的確是一種可行的方向,而且並不遙遠。
甚至於日後,衛應愷就依據廣義相對論成功創立了……那個舉世矚目的方程。
成功解決了引力波的穿越如何精確到具體時間的問題。
時清檸怔了怔。
他又回想起這一世,自己剛上學見到衛應愷的第一麵,就覺得對方莫名眼熟。
還仿佛見過對方抱怨,因為躥個太猛而引發的生長痛。
“應愷。”
時清檸忽然叫了人一聲。
“你記得按時吃鈣片。”
——原來是他們前世認識。
*
時清檸最後還是守到了柏夜息的醒來。
那時恰巧房內陪護的時間到了,時清檸又開始在玻璃外等,床上被褶有變時,他還以為自己在玻璃上用手指畫過太多次,看錯了。
但不是。
床上人真的動了。
那一瞬其實時清檸也說不清自己的情緒,他立刻按下了護士鈴,隨後各處都是一片忙碌,護士醫生紛紛來查看病人的狀況。
而時清檸也終於被他哥半哄半拎地帶離了陪護區,去了單間休息。
柏夜息的第一次蘇醒很短暫,沒多久又重新昏睡了過去。
不提火場曆險,單是之前的透支,他的身體也需要休息。
期間柏夜息又陸續醒過幾次,等他真正徹底清醒時,床邊已經換了陪護。
是簡鷺。
柏夜息睜眼時,就看見眉廓冷麗的女人坐在床邊削桃子。
這看似溫馨的一幕,卻被削桃的工具破壞了氣氛。
簡鷺用的是軍刀。
軍刀鋒利無比,還帶著血槽,削起桃皮來總有一種寒意逼人的煞氣,看起來頗有些嚇人。
就好像在昭顯軍刀主人此刻的心情。
——削不了兒子,老娘還不能削桃子嗎?
柏夜息沉默地看了一會兒,身體各處的知覺還在緩慢恢複,他重咳了一聲,又一聲,才終於用嗆過煙的聲帶嘶啞至極地發出了一點聲音。
“小……檸呢?”
簡鷺這時才抬眼,掃了他一眼。
卻沒有說話。
柏夜息沒等到回答,他動了動手指,隨即便撐著床鋪試圖坐起。
然後的動作就被簡鷺用兩個字攔住了。
“躺好。”
簡鷺開口,手上削桃的動作未停。削完皮後,她又利落地用刀尖挑出桃核,幾刀將桃肉切成塊,放在玻璃碗裡,用精致小巧的叉子叉好了一塊。
然後抬手,放進了自己的嘴裡。
“你昏睡了將近一周。”
簡鷺說。
“那天火被撲滅時,還有一個年輕屍體被抬了出來。”
柏夜息低啞的呼吸一頓。
簡鷺:“是柏洛。”
那天柏林文能艱險逃出,其實還要多虧他這個繼子的執意闖入。當時蔓延的火勢已然極為凶險,冷庫的厚厚金屬門又早被烤變了形。救援人員割開那個人能通過的出口花費了不少力氣,連清醒的柏夜息都嗆了煙塵,更不要說是昏迷倒地的柏林文。
他幾乎是被人拖扛出冷庫的。
沒人看見柏洛什麼時候進去的,但當火場中那堵牆垮塌下來,烈焰伴著轟天巨響撲麵而來之時,被驚回神智的柏林文一睜眼,就看見了高牆衝著柏洛轟然壓下。
卷焰瞬間將一切吞噬。
在被壓砸的前一秒,柏洛拚儘所有力氣猛然推開了繼父。
將他推向了生處。
柏洛一命換一命,救柏林文活了下來,而等柏林文出來火場後,才知道自己貼身多年的管家和特助早已倒戈,爭先主動地將之前做過的所有違法事跡全招供了出來,隻為推諉罪責。
從始至終,唯一一個想著並且真正去救了柏林文的人,隻有柏洛。
之前在冷庫裡談判時,柏林文覺得自己就從沒經曆過真感情,所以信了柏夜息說時清檸恨自己的話。
而直到逃出生天後這一刻,柏林文才知道。
原來他汲汲營營算計這一生,什麼都沒得到,什麼都沒留下。
唯一真心敬他對他愛過他的人,也被他生生害死了。
與各路媒體的揣測不同,真正對柏林文造成致命般摧折重擊的,並非是柏家的除名。
而是更早一些,柏林文親耳聽到柏洛死訊的確認。
之後因為重度燒傷和腎衰竭,柏林文一直待在重症監護室裡。
那兒時常有令人悚然生寒的痛苦□□聲傳出,似哭似嚎。
而柏夜息因為不想被血弄臟,沒有在柏林文身上留下創痕,連柏林文被壓在門板上時的臉部燒燙,也被離開火場時的燒傷覆蓋。
因此所有人都以為柏小少爺隻是一位最純粹的受害者,事後的調查中,所有罪責也全被歸咎於柏林文一個人。
簡鷺簡述完大概,忽然又提了一句。
“那晚有人喊牆塌了,壓住一個年輕人的時候,小檸狀況立刻就不對了。”
柏夜息原本隻是沉默聽著,直到這一句,他忽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壓住了年輕人。
專業救援人員穿的都是特殊防護服,火場裡隻有被困的柏林文和柏夜息兩人穿著不同,而當時所有人都不知道柏洛會偷闖進去,所以當那堵牆塌下來,壓住無特護服的年輕人時。
大家第一反應並不會猜柏洛。
而會誤認成柏夜息。
果然,簡鷺少有地頓了頓,似是也不想再回憶那一瞬,但她還是道。
“小檸當時已經無法自主呼吸,緊急上了吸氧機,情況非常不好。直到確認你被救出,依然很長時間沒能緩過來。”
“現在他不在這兒,我陪著你,就是他去做修複療養了,原本醫生還建議他手術。”
簡鷺停了一下,才道。
“但他執意要守著你到蘇醒,沒有去。”
簡鷺吃完了那一碗蜜桃,才收了餐具,重新倒了一杯白水過來。
她望著病床上男生,叫了人的大名。
“柏夜息。”
“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的所做和後果。”
柏夜息垂眸,胸口艱難地起伏著,每一下呼吸都在痙攣撕扯。
為之前他的一意孤行,那些任性舉動。
“……抱歉。”
男生聲線嘶啞,瘦削的脊背依舊挺直,卻混著難以察覺的輕顫。
“對不起。”
*
簡鷺到底還是對兒子放了行。
柏夜息剛醒,身體還虛弱,雖然他幾次試圖嘗試,最後還是被不滿的簡女士直接按在了輪椅裡。
好在時清檸所在的病房並不遠,柏夜息滑到對方門口時,房門正好半開著,在透氣。
男生在門扉前停了下來。
近人情更怯。
柏夜息的目光落了進去,透過半敞的門,他恰好能看到裡麵的男孩。
少年盤腿坐在床上,身前還放了一個小床桌,他看起來精神還好,讓提心忐忑了半晌的人終於稍稍鬆了口氣。
柏夜息還看見,少年麵前桌上排好擺開的,正是鮮豔甜香的彩虹糖。
時清檸恰好正拿起了一顆。
彩虹。
柏夜息不由心間一軟。
不過下一秒,他就看見男孩忽然拿出了一把小刀,刀尖鋥亮,“唰”地一下將圓滾滾的彩虹糖切成了兩半。
柏夜息:“……”
時清檸板著臉依次把一排彩虹糖齊刷刷切完,才抬頭,看向了推門進來的柏夜息。
“小小。”
男生的聲音還有些啞。
時清檸早提前看過柏夜息的狀況,知道對方早已沒了大礙,但等到男生拋開輪椅走過來時,他還是沒控製住自己的視線,多看了一眼。
愛總是藏不住。
好在柏夜息幾步就走到了床邊,步伐還算穩。
他問:“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時清檸仰頭看他,抿著唇,臉頰盈出柔軟的弧度。
“有,不舒服。”
柏夜息的呼吸都明顯滯了一下。
“哪裡……”
他話沒說完,就聽男孩道。
“牙疼。”
小孩說著,還磨了磨自己細細的虎牙尖。
“想咬人。”
頓了頓,他又說。
“咬薄荷。”
時清檸是真這麼想的,所以他也真的去咬了。
正咬在柏夜息蒼白修長的手指上,清晰的幾圈印。
時清檸生氣時牙癢,齒尖真碰到微涼的觸感,反而隻剩了心軟。
心疼又難過。
他鬆開牙關,慢慢地吸了口氣,聽見柏夜息低聲說。
“你咬過的人,就是你的。”
落在修長指骨上的印痕,圓圓繞圈,疊在一起。
成了誓戒。
“任何人都不能再覬覦和傷害。”
時清檸抬頭,唇瓣和眼廓一並濕漉漉的。
“這個任何人,包括你嗎?”
他問。
柏夜息緩了聲線。
低而篤定。
“尤其是我。”
時清檸看著他,沒再說話,於是柏夜息也沒再開口,一直同人相望對視著。
隻指尖還微微在抖。
比滾熱烈焰更洶湧百倍的燒灼感兜頭撲麵而來,無邊的後怕倉惶裹挾著柏夜息,將他迎頭吞沒。
近在咫尺,抬手卻不敢碰。
重活這一世,柏夜息不怕苦生,不怕慘死。
唯獨隻怕再失去他一次。
時清檸也看見了柏夜息的心緒。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幾次同柏夜息交談相對,言語之時,毫無自覺地哭過很多次。
而這一回,在那熟悉至極的眉梢眼廓。
他看見了柏夜息的眼淚。
“笨蛋。”
時清檸聲線也很低,混著鼻音,含混不清。
好在距離夠近,足以聽清。
“笨死了,傻薄荷。”
麵前男生僵了一下,似是沒奢想過他愛的人會吻過來,時清檸也撇嘴,又親他一下。
“不是親你。”
他說。
“我在親全世界第一傻瓜。”
他們接吻很多很多次,又好像隻是要彼此甜一下。時清檸還有話要說,為男生剛剛肉眼可見的驚怕。
“你記不記得,我之前英語小測,寫混了德文?”
那好像已經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那時時清檸的記憶還混亂,在英語試卷中錯混了許多德文。
“大概是因為,前世我讀了很多愛因斯坦的演算,學德語去看原稿。”
時清檸還有些氣喘,說得很慢。
唇齒氣息間漫散著誘人的甜。
“愛因斯坦很早就預言,受銀心黑洞影響,周邊恒星運行的橢圓軌道會偏轉。”
“四年後,這個現象將被觀測證實。”
男孩緩緩說著。
星河璀璨,仿若近在咫尺懷間。
“恒星被黑洞拉扯的過程中,會產生引力波,而引力波可以穿越,抵達任意時空。”
“送來記憶。”
他看著柏夜息,說。
“所以讓你想起。”
柏夜息微愕。
前世記憶,死後複生。
他從來惶恐,不信這幸運,怎麼偏偏會是自己。
現在才知曉,最終解答——
不過是因為時清檸愛他。
從來不是厭恨,決絕彆離,下輩子再不見他。
而是那麼努力,獨自一人,也會如天才耀眼,驚世絕豔。
來赴這一場再會之宴。
“受銀心黑洞的引力,恒星偏轉後的運行軌道,最終會如玫瑰花形狀在宇宙間鋪開。”
時清檸莞爾。
無垠繁星不及他青睞。
“薄荷。”
“我在玫瑰中奔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