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喻根本沒問她那個男一號的事,看她铩羽而歸的模樣,他心裡就懂了。
吃完飯以後,蘇傾彎腰要收碗,顧懷喻靠在沙發上,手臂遮著臉,不耐煩地說:“放著。”
蘇傾抬眼看他,一時有些迷茫,覺得有時候經紀人和藝人的身份,在他們這裡像掉了個個兒。
顧懷喻又說:“以後訂飯我自己來。”
蘇傾說:“不用,其實我……”
顧懷喻繼續他自己的,說話很輕,但有股不容反駁的氣勢:“你人過來,吃完乾活。”
工作室裡有三台電腦,一台是顧懷喻慣於拿著打遊戲的,蘇傾先把他的弧形屏幕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才坐在旁邊一台電腦前開始工作。
她的工作很簡單,把所有顧懷喻近期可以選擇或爭取的資源分類列成幾張表,注明信息和一些分析,再交給顧懷喻看。
她的表列得事無巨細,有一次秦安安看到,吃了一驚,說她根本不像經紀人,簡直像是被老板壓榨的文秘。
其實蘇傾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
她寫得越多越細,要解釋的越少,這樣就不用看著顧懷喻的臉,同他一直說話。她怕自己會說錯話或臉紅。
蘇傾的黑眼珠倒映出一片藍色發亮的電子屏,長而濃密的睫毛半天都不眨動一下,目光從眼前一行行條目中逡巡而過,忽然停住了。
纖橙傳媒出品,網絡劇《離宮》,男二號。
進入小世界之前,蘇傾對它並不陌生,因為這部劇的爭論,原主與顧懷喻分道揚鑣。
原主對這部劇偏見極深,並不是因為她看不起網絡劇,而是因為《離宮》的原著《秦宮秘辛》,是一本以狗血、香/豔、獵奇、變/態為賣點的早期耽美紅文。
它曾經很紅,黑紅。
原主希望顧懷喻愛惜羽毛,而顧懷喻一意孤行。二人大鬨一場,兩敗俱傷。蘇傾辭掉了顧懷喻的經紀人,再也不管他了。
而顧懷喻最終也沒接《離宮》。
有的是彆人接了。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鮮肉,因為《離宮》一躍成為討論度極高的一線明星,但同時,藝術汙點和輿論中傷,也始終跟隨著他,證明原主的擔憂和預測都是對的。
但如果一個人命裡注定要紅,怎麼樣都會紅。
錯過爆火的《離宮》後僅半年,顧懷喻憑借一部小成本電影《戀愛秘籍》二度翻紅,隻是那時,他已與原主形同陌路了。
蘇傾看著屏幕,猶豫了一下,沒有像原主一樣刻意把它刪去,而是把它不起眼地藏進一堆條目裡去。
她永遠不會代他做決定。
打印機哢嚓哢嚓地吐出一頁頁文件,訂書機啪嗒一聲刺透紙張。
蘇傾對計算機上手很快。她有種微妙的錯覺,好像從前她就是個電腦高手,隻是擱置了一段時間,再操作的時候,每一步似乎都是過去場景的重複。
電腦、鼠標、鍵盤的外殼是塑料的,但她執拗地覺得這些東西的芯都是閃亮亮的金屬,她正在透過它們的皮膚,觸摸著它們誘人的骨骼。
所以,蘇傾看電腦過於專注。等她離開電腦的時候,發現顧懷喻已經不在屋裡了。
蘇傾在他房間轉了一圈,又在廚房走了一圈,意外發現了案板是用過的,鍋剛洗過,旁邊放著兩枚套在一起的蛋殼。
她驟然想起有的鹹有的淡的飯菜。中午飯……不是訂的?
蘇傾拿著一遝訂好的紙,踩著狹窄陡峭的樓梯上去,樓頂緊貼著陰雲密布的天,樓頂的風很大,刀子樣肆意穿梭的寒風,把她的長發吹得貼在臉上。
她果然看見了顧懷喻,他以一種危險的姿勢坐在女兒牆沿口抽煙,一雙腿很野地支在室外空調機擋板上,風把他的敞開的外套吹得鼓起來,背影輕靈散漫,讓她想起《秋蟬》裡一個美得拔群的鏡頭。
角色身上的某些氣質,如果演員本身沒有,要演出來是很困難的。
蘇傾不敢驚他,遠遠地叫了一聲:“顧懷喻。”
他聽見了,微微側頭,滅了手裡的煙。
蘇傾走近了,他這個位置,能俯瞰樓下的居民房和工業區,基地裡黃色的吊車正在上水泥,一片青灰色,沒什麼一覽眾山小的好景致,隻是風大。
他接過蘇傾遞的紙和筆,翻了一翻,仔細地看,看了一會兒,忽然回頭看她。
蘇傾彎腰站在他旁邊,伸手不住地整理著被風吹得擋住臉的長發,眼睛卻落在紙上,看得認真而緊張,好像等待老師批改作業的學生。
他伸手抓住她外套背後的帽子一撈,帽子把她的臉攏住了,他拍拍女兒牆:“拉鏈拉好,坐這兒。”
蘇傾怔了一下,把拉鏈拉到下巴,小小的臉縮進帽子裡,也小心地坐下來,隻不過她是背對著樓下,跟他稍微錯開,微傾身子,看他手上拿著的紙。
顧懷喻拿筆,圈了幾個,劃掉幾個。蘇傾不知道他是以什麼為依據做選擇的,選得這麼快,這麼利落,但她也從沒問過。
顧懷喻翻到第二頁,看了很長時間,長到她以為他走神了,他才拿起筆,圈了一圈,又畫一圈。
“先拍這個。”
他做決定的時候,語氣沉而篤定。
蘇傾低頭一看,讓他圈了兩圈的那一項:纖橙傳媒,《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