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她的身體底子算得上好, 晨起就退了燒。
他將她的頭發彆至耳後, 製著她的後腦, 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嗯,這樣才量準了。”
他的吻慢慢下移,掠過她的鼻梁, 印上她柔軟的唇, 抵著她纏綿了一會兒。
蘇傾的手臂掛上他的脖子,將臉微微側開, 長睫下寶石似的眼睛凝神看著他:“大人。”
“怎麼了?”
她的眼中略顯不安:“路大人辭世前, 大人到底答應他什麼?”
她忘不了那一日, 明宴肩頭洇出血跡來,說那是背誓的代價。
明宴單手解開衣裳,往下一褪, 慢慢露出纏著紗布的臂膀, 後肩一道十字形刀痕, 皮肉外翻, 已經凝成黑色的傷疤。
蘇傾蹙起眉,明宴低眼, 似乎在認真問她:“刻得還算周正?難為我反手用刀。”
他的語氣滿不在乎:“老頭兒看得起我。要我起誓永不稱王,否則天打雷劈,自絕於他墳前。原來我在彆人眼中, 還有幾分能耐。”
蘇傾抿著唇, 食指輕輕覆上去, 沿著傷疤移動, 正在愈合中的皮膚登時癢起來,他一把攥住她的手。
蘇傾半天才歎道:“大人當真遵守諾言。”
明宴說:“遵守諾言,這疤便在腦袋下。”他的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腕,散漫道,“活人能讓死人困住了?”
這兩刀,算是還了二十年恩情。
蘇傾偎著他問:“大人願當王上嗎?”
明宴極輕地皺了一下眉,隻是道:“我不喜歡寢殿裡那四口鼎。”
不隻是鼎,地上的大理石磚麵,他親眼看見的潑過了血的龍椅,那陳年的血汙不知道沉降在雕刻蟠龍的哪一片鱗的縫隙裡。
他側頭:“你想做王後麼?”
蘇傾微微笑著,幫他斂好衣裳,極輕地搖了一下頭。
“為什麼?”
蘇傾說:“我喜歡住大司空府。”
外頭粉紅色的海棠花盛開,太陽從窗口照進來,落在木椅上,幾縷光在她頭頂,把碎發暖得發栗,鬢邊花嬌豔,下麵一顆束著流蘇的寶珠,折射著一線亮光。
明宴笑了一聲:“那就得指著王上早日生出個孩子來。”
長期的內鬥之下,燕氏旁支幾乎全部衰落,皇室再無血統純正的繼承人。倘若燕成堇膝下再無太子,待他百年之後又將是一場內亂。
他將蘇傾抱在腿上親了親臉頰:“卻也不知道他行不行。”
*
入了秋,天氣仍然大旱。南宮欽天監,自古以來為強權的爪牙,不出一個月,人人都知道紫薇星西沉,招致天象異常。
時年九月,休養身體三個月的王上燕成堇終於出現在前殿,披一身厚厚的狐裘,臉色慘白,下巴長出細密的青須,雙目無神,看起來並不像是休養,倒像是被人囚禁於暗室中。
三個月來流言蜚語不絕於耳,眾人竊竊私語,但不敢大聲,持玉笏站在最前麵的那道挺拔的身影,是猩紅色官袍的大司空。明宴從不結黨,不與人親近,天生就是獨一份的存在。
要麼眾人協力將他殺滅,要麼集體拜服於他的腳下。可惜文武百官這多年來沒有一日能做到齊心的。爭名逐利的畢竟牆頭草多,隻要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被侵擾,誰也不想多事,是以這些年來,就這麼讓大司空坐大了。
座上的王上,偶人似的轉動眼珠,視蒼蠅般嗡嗡嚶嚶的文武百官於無物,目光與明宴相對時,他嘴角牽拉出一道譏誚的弧度:“孤登基六載,夙興夜寐,然終究力不從心,未能有所建樹,愧於祖先,今自願遜位於大司空明宴,願愛卿不負所托。”
空氣仿佛凝滯住一般,朝臣鴉雀無聲,隻瞪大了眼睛,好幾個人掉了笏板。
秋日晴空萬裡,天上輕快地掠過一行大雁。
明宴撩擺跪下,亦看著燕成堇,眼裡的輕蔑,同他針鋒相對:“盛世清平,龍體永安。”
大司空一言既出,身後的朝臣嘩啦啦跪了一地,山呼海嘯:“王上萬歲萬萬歲。”
燕成堇坐在上座,聽著下頭波濤雷霆一般的恭維,內心一片木然。
他緊緊攥著龍椅扶手,繃緊了嘴唇,半晌,露出一個蒼白諷刺的笑。
他抬起頭,樹梢上又一片黃葉,蝴蝶抖翅似的飄落了,平落在湖裡,小船似的慢慢漂遠了。
即日起,明宴以大司空之職輔以攝政,軍權歸一,形同新王。
大司空府無客登門,俞東風坐在門口打盹。北風又給院中栽了幾簇月季花,夏天到來花團錦簇,他哼著歌兒給花澆水,花叢裡飛過一隻蝴蝶,他將水壺翹了一下,故意灑了蝴蝶翅膀,□□蝶掙紮著飛得更高了,他便擱下了壺,將外衣脫下來,撲著蝴蝶跑。
跑到了門口,噯呦一聲跳了起來:“大人回來啦。”
前院水缸裡一朵白色睡蓮,亭亭盛開。一旁坐著的蘇傾的頭發未挽,長長地披在腰際,數層輕紗衣裙挽到肘上,拿著小銀勺,喂膝上趴著的白狐吃花生。
一隻手撩了撩她的頭發,在耳垂上惡意地撥弄一下,冷清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沒規矩。”
蘇傾耳垂即刻紅了,仍坐在椅上沒回頭,抱歉地笑笑:“我不能動,噎著了它。”
明宴蹲下身來,奪過了勺,本來慵懶趴在蘇傾腿上、媚態橫生的小畜生,馬上一抖毛滾成一團。
他將那一團拎過來,掐住尖尖的兩腮,小狐狸作勢要咬,讓他捏著落不下齒,隻有爪子在空中亂刨,它凶惡地一張嘴露出獠牙,明宴將那幾顆花生一把塞了進去,拎著後頸毛丟下了蘇傾膝頭。
白狐噙著淚跑進了草叢,蘇傾伸手去撈,它一歪身子,靈敏地躲過去了。
“大人。”蘇傾責怪地輕輕喚了一聲,這毛團兒讓她哄了四五日才肯同她這麼親近。
明宴扣著她下頜,靠近了,鼻尖在她臉上遊移著:“慣得你上天了,見我回來理都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