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一)(2 / 2)

女孩猛地坐起身來,辮子蕩起,一轉不轉地看著說話的人,被年邁的護士和藹地按住肩膀:“彆亂動,你骨折了,孩子。”

她直挺挺地又倒下去,枕著彎翹的辮子,歪頭看著天花板,那雙琉璃似的黑眼珠,倒影出急速後退的管道,不知在想什麼。

推著男孩的床右拐進入急救室,他垂在床邊的手還微張著,似乎想要虛弱地地抓緊什麼。

“今天真熱鬨。”

守在醫院裡的警察也小聲嘈雜和抱怨著,因為人口不足的緣故,這是一支良莠不齊的隊伍,裡麵甚至混有十幾歲的少年和駝著背的六十歲的老人。

他們三三兩兩閒聊:“這個教授是做什麼的,很厲害嗎?”

“是聯合政府實驗室裡的人。

“有人說導致車禍的磁場乾擾就是從諾爾教授的實驗室裡發出的。就在丘山路上,死了十幾個人。”

“十幾個人!”有人驚歎道,“他在實驗室裡乾什麼?”

“聽說是在做違禁實驗……”

搶救車靠近他們時,護士便被這話題吸引,不禁放慢腳步聽了片刻。

“恐怕他得以死謝罪了。”

“說不定現在已經死翹翹了。”

“實驗室是聯合政府直屬的,發言人要引咎辭職了嗎?”

“可能。”

“真不明白實驗室的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我們已經這樣了,還探索什麼科學,不能靠自己的雙手勞作生存嗎,就像早期人類的那樣?安全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說得輕巧,你三百五十平的房子,難道能不用掃地機器人清掃?實驗室隻過是為了人類更舒服地生活。”

“是的。”那人雙手合十,“生命是最寶貴的,無可替代。”

任何對話總會歸結於這一句話,護士聽到這裡,便明白對話要結束了。

她無趣地轉過頭來,滾動的急救車被褥被掀開,堆在一邊,淩亂的床單上麵空蕩蕩的,早已沒了人影。

“嘿!”她轉頭四顧,“那個女孩呢?”

*

“還沒有人來認領嗎?”護士的交談的聲音很輕,薄如蟬翼的平板電腦上顯示出登記表,“姓名”一欄保留了空白。

“死傷者信息還沒有確認。或許他的家人也車禍中遇難了?”

調節器內的點滴一滴一滴落下。床頭的控製儀器關著,半掩的百葉窗外,露出外麵昏暗的紫黑的天色。

男孩躺在床上,因輕微失血而蒼白的臉頰上貼了一小塊紗布,右腿被白紗布層層裹著,高高吊在床尾。

他沒有什麼嚴重的損傷,隻有被擠壓的腿膝蓋以下粉碎性骨折,釘了鋼板,隨後轉移到這處普通病房來了。

床邊的桌子上甚至被允許擺放了一束紫紅色的乾花,病房裡十分靜謐,花葉被空調吹得簌簌抖動。

兩個護士長籲短歎了一陣,輕手輕腳地將門帶上了。

緊貼著門的牆邊,出現一抹淺藍色的衣角,裙擺上還沾染著大片汙漬,那是已經發黑的斑斑血跡。

她以單腳腳尖站立著,脊背貼著牆,像幅畫似的裝裱在牆上,提心吊膽的,沒發出一絲聲音。

等走廊裡的說話聲遠去了,她才放鬆下來,蹲下身去,“哢”地將自己的腳踝扳正了。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病床邊,彎腰打量床上的人,兩隻辮子垂下來,眼裡露出一絲迷茫之色,像是個迷路的、無家可歸的孩子,盯著一棵樹發呆。

手腕倏忽被人攥住,她險些跳起來。

男孩慢慢地張開眼睛看著她。他發著高燒,眼皮兒褶子更深,咖啡色的瞳孔迷迷瞪瞪的,像蒙了一層霧。

他說:“幫我倒點水。”

隨後他鬆開了手,又閉上眼睛。

“水。”

女孩得到了一個指令。她在病房裡四處探看摸索,她好像對這處很不熟悉,拿手打開了嵌在牆裡的儲物櫃和冰箱,茫然看著裡麵的瓶瓶罐罐。

“開水房在外麵,走廊拐角。”

他睜開眼睛,看見她正拿著一瓶碘酒研究著,不耐煩地說。

一分鐘後,她笨拙地扶起他的腦袋,把紙杯抵在男孩唇邊。

水溫正剛好,他像是河邊飲水的牛犢,咕嘟咕嘟低,一口氣喝了乾淨,隨後仰躺著大口喘息。

“你有39.2℃了。”她將紙杯放在桌子上。

男孩閉著眼睛,沒有應答,他昏昏沉沉,似乎又睡去了,薄薄的嘴唇微抿著,呼吸微沉。

她茫然坐了一會兒,指頭擺弄了兩下乾花,便覺得有些坐不住了。但她也沒能走成。

她低頭看著他拽著自己裙子的手,伸手拽卻拽不掉。

“放開我。”她小聲地說,“嘿,我不認識你。”

“篤篤篤。”病房外傳來敲門聲,護士輕柔的聲音響起,“病人醒了嗎?換藥時間。”

女孩心一橫,將裙子連同他的手一起拉起來,張開小嘴欲咬。

男孩卻猛地睜眼,那雙陰鬱、沉靜的的眼睛看著她,帶著一點氣定神閒的威脅,亦或是挑釁——他慢慢做著口型:“你是從實驗室跑出來的。”

女孩雙眼猛然睜大。

同時,門被扭開了。

“天哪。”護士驚訝地看著那道藍色的背影,“你怎麼跑到這裡了?”

護士低頭看向地上,她一雙穿在小皮鞋裡的腳並起,整整齊齊地踩在凳子前。小腿骨肉亭勻,光滑白皙,不見絲毫傷痕。

“是……醫生幫你處理過了嗎?”

女孩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一個護士抬手幫男孩換吊瓶,另一個護士鬆了口氣,飛快地在本子上什麼,瞥見男孩拽著她不放的手,一連串地發問:“醒過了嗎?你是他的親屬嗎?姐姐?”

女孩睜著眼睛望著空氣,似乎思考了好長時間,凝重地點了三下頭。

拽她裙角的手指鬆了鬆。

“終於找到親屬了。”護士欣慰地說。

她低下頭去,想起門被打開之前,他壓低聲音的警告。

“監護人。”他攥緊她的手指,沉沉地看著她說,“我要一個監護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篇是完結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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