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二)(1 / 2)

男孩是真的沒有什麼力氣了。

在被巨大的衝擊力甩飛出去的瞬間, 他感覺到一個溫暖的、帶著熟悉含氯消毒水氣味的身體, 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隨後兩人一起被卷進車輪下。

在那之後, 他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回到母親最後一次出門之前, 在儲藏室找到了蜷成一團的他, 把他拽到了明亮的的客廳裡,扳過他的小臉, 強迫他同他們告彆。

“彆再跟我們生氣了, Y。”她笑著, 彎腰時,鎖骨上墜下來的銀色圓形鏈子一蕩一蕩。

這是個形容優雅的華裔女人,除了她身上的若隱若現的實驗室的消毒水味道。門外麵站著的德國男人,則在低頭看著手表:“Y,在這期間好好玩你新款的遊戲機。”

他回過頭來, 男孩的臉捧在母親手心裡,他的短發支棱著, 滿臉的不高興。這是一個美麗而詭秘的孩子, 有一雙淺咖色的瞳孔,周身散發著冰冷孤僻的味道。他總是一個人待著, 無論高興或是難過,都很少說話。

母親在他臉上親了一親, 自顧自地興奮著:“等我和你爸爸這次實驗成功,我們一定會陪你去看話劇,絕不會再遲到了, 好嗎?”

她鬆手之後,他仍然把頭扭回去,看著地麵。隻是在他們走了許久之後,抬起下巴瞥了一眼窗外。

汽車正從長滿金黃蘆葦的河岸邊駛離,車蓋上渡滿釉色似的昏黃霞光。

那幾天,他乾了什麼呢?

那個遊戲機很簡單,他沒幾天就打通關了。隨後他不耐煩地等。等了一天,又等了一天,後來他爬上窗台往下望著。

蘆葦叢中再也沒有汽車的影子。

“姓名。”護士問道。

“嗯……Y。”

“就叫‘Y’嗎?”

“叫他Y就可以了。”

“年齡?”

“8……不,9歲,ID號碼是6139……”

女孩的手反背在身後,感受著病床上的人用手指在她手心上無聲地寫出簡單的提示。她的觸覺非常敏銳,那些字符很快變成她流利的說辭。

“跟坐在車上的人都有誰,和他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有些複雜,女孩停了好一陣才回答:“不認識。”

“不認識?”護士愕然,與此同時,因為ID錄入而被係統自動補全的個人信息全部浮現在平板電腦上,她睜大眼睛看了好半天,“他在處在被領養的程序中。”

“是。坐車是要帶他去見新父母的。”女孩急切地說,“但現在我來了,所以不用了。我可以做他的監護人。”

後半句是她自己聰明地加上的,她感覺到停留在她掌心的手指頓了頓。她的手反背在身後,根根手指上下起伏,波浪一樣抖動了幾遍,好像在炫耀勝利。

護士點點頭,有些不放心地了打量著她尚帶著稚氣的臉:“可是,你成年了嗎?”

聯合政府法律規定,兒童一定要有成年監護人,確保他們受到最完善的照顧,健康順利地成長。

“我成年了。”女孩慌亂地停頓了一下,眼眸渙散開,似乎在等待什麼,不一會兒她的聲音又流利地響起來,“我提前畢業,在研究所工作,有固定工資,因為涉及保密任務,ID號碼暫時不便報全,尾號是0660。”

護士輸入這串數字,果然鏈接到了一個被鎖定的賬戶。

她鬆了口氣:“我幫你們更新了資料。”目光落在她汙跡斑斑的裙子上,“你跟我來換身乾淨衣服吧。”

後來的幾天裡,女孩穿著一件護士穿的消過毒的藍色製服走來走去,V字領內露出她漂亮的鎖骨,路過走廊接水的時候,有哭鬨的小孩拽著她的衣角,央求她給自己打針。

她把卷發的小女孩抱在懷裡,親親她的臉頰,沿著醫院的玻璃隧道穿行,講各國童話故事。她的步調輕鬆歡快,不一會兒女孩睡著了,她將她抱回來,放置在病房床上,蓋好被子,回頭,門口排了一連串膚色各異、淚眼朦朧的小豆丁:

“Story, please.”

護士換藥時道:“你的姐姐比我更受歡迎。”

Y的眼睫垂著,睫毛蓋住他淺褐色的眼睛,短發搭在前額上,對這個話題似乎毫無興趣。

傍晚時女孩才回到病房內,她的發辮有些散亂,但臉上浮現出淺淺的、興奮的紅暈。

不一會兒這紅暈消散了,因為護士臨走前附耳道:“你弟弟話很少,總是睡覺,要留心他的心理問題。”

Y睜開眼睛時,女孩手裡拿了一支帶著露水的百合花,正把乾花抽出來,將鮮花插在床前的花瓶裡:“喜歡嗎?醫院外麵有賣鮮花的人。”

Y愣了一下,看著天花板:“你有錢?”

“他送了我一支。”女孩露出個明媚的笑容,那雙烏黑的眼睛如星辰般閃爍。

“送給可愛的小姑娘。”當時,山羊胡子的賣花人朝她行了個紳士禮。

Y躺著,語氣平平地說,“再拿他一枝花,他會把你賣給廢鐵站。”

女孩被雷劈似的看著花,似乎被驚駭到了。

他的語氣乖戾:“彆輕信任何人,我也可以把你送回實驗室。”

隨即他按床頭的電鈕,她像火燒了屁股一樣跳起來攔住他的手:“彆把我送回實驗室。”

Y詫異地瞪她一眼:“乾什麼,我要上廁所!”

男護士笑眯眯地推門進來了:“Y,想去洗手間嗎?”

“我可以帶他去的,不用麻煩您了。”女孩跳起來,殷勤地將他釘了鋼板的那條腿放下來,飛快地將他的手臂繞在自己肩膀上。

男孩的臉憋得通紅,掙紮起來:“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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