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想這麼自以為是,但路邇就是覺得,這個時候江燼會過來問他“冷不冷”,然後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他披上。
可是並沒有。
江燼一直站在離他不遠處,目光平靜地看著某個毫無意義的角落,長久的沉默,眼睛也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什麼。
夜晚的黑暗與寂靜讓一切都變得很敏感。
路邇直覺地感受到,江燼好像看起來和往常不同。
是不是……他今天對他太凶了?
可是,誰讓江燼咬他呢。
雖然咬得不算太痛,但這是對大魔王威嚴的一種挑戰,一種藐視。
路邇心裡的小算盤一打,算得清清楚楚——
他咬江燼的時候就那麼一下,但江燼卻壓著他好一會兒,咬了他很久很久。
而且咬完也不走,把他抵在落地窗前,扣住他的手不讓他動,齒尖一點點在後頸的皮膚上磨蹭,說是咬,又不用力。
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就……反正很奇怪!
路邇當時就不高興,很嚴肅地跟江燼說:“鬆開,很疼。”
結果江燼的回答居然是:“不疼,沒用力。”
路邇:“?”
這是什麼話?
都留牙印了還不用力,那怎麼算用力?
你咬死我得了唄!
總之,江燼的行為對於路邇來說是一種暴力鎮壓,不可原諒。
路邇是應該生氣的,否則江燼以後得寸進尺,要吃魔王肉喝魔王血了,豈有此理。
很快,路邇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他朝江燼發脾氣是理所應當的。
他再次理直氣壯地站直了腰板,高冷地睨著幾步開外的江燼。
就在這時,江燼竟然抬眼看向了他。
路邇怔了怔。
他發現江燼的目光沉得像一口古井,風平浪靜,泛不起一點漣漪。
但就是太平靜了。
靜得像是把更大的波瀾藏在了深處。
對視的瞬間,江燼對路邇淡淡一笑。身上古怪的冷寂也隨之消散了。
這樣溫柔的眉眼,與江燼往日的表情一模一樣,精確得仿佛已經在路邇看不見的地方排練過千萬遍。
隻要路邇想看,他隨時都能用同樣的表情再次笑出來。
當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路邇感覺自腰椎往頭頂竄起一陣電流,頭皮戰栗。
可能是自己嚇自己,但他覺得,這一刻,他好像突然不認識江燼了。
他看不懂他。
路邇慌不擇路地把目光投向彆處。
“我接到通知,有幾個異能者在來的路上遇到一起客機事故,他們幫忙去救場了。今晚人沒到齊,而且時間也不早了,教官的意思是,大家就先分寢室休息,明早再集合。”
司步看著手裡的名單,上麵有每個人的寢室號。
他把房間密碼給了江燼,說:“你和路邇住在六樓,601。房間是4人間,另外兩個室友算是你們的前輩,不過我也不太熟,隻能你們自己相互認識一下了。要好好相處啊,也許他們未來就是你並肩作戰的戰友。”
然後又轉頭對葉塗說,“葉塗,你跟我來,我帶你去和你以前的作戰教官打個招呼。”
葉塗雖然年少,但卻是特警隊的老員工,他也是真正需要被重點培養的對象,所以待遇不同,分到的寢室也和路邇他們不一樣。
司步帶著他們進了基地大門,穿過一片露天的訓練場以後,進入了巨型封閉式的建築內。
在一排冰冷的電梯門口,司步領著葉塗站到了第一扇門前。
他對江燼說:“你們從最右邊那道電梯上去就行。每個寢室裡都有
智能係統,如果有事,廣播會告訴你們該怎麼做,如非必要,不要在基地裡隨便走動,這裡到處都是警報係統,可能會誤觸。總之一切聽從指揮,彆的沒什麼好交代的。今晚好好休息,加油吧。明天見。”
四人分彆進入兩部電梯。
門關上的時候,路邇悄無聲息地站到江燼身後,以便觀察江燼的一舉一動——他老覺得今天江燼哪裡不對勁。
路邇自知自己脾氣不算很好,但也不是無理取鬨的人。今天江燼是真的很過分了,所以路邇才冷了他那麼久。
可是回過頭去看這兩年的時間,江燼好像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讓他不安過。
他們之間,看起來是路邇高高在上,手持一條足以左右江燼情緒的繩索。江燼仰頭臣服,選擇溫順地任他擺布。
但事實上真正的情況是,江燼一直在很有分寸地把握著一切。
江燼很擅長道歉,擅長取悅和服從,擅長把所有糟糕的狀況變成路邇想要的結果。他懂得路邇什麼時候想聽他說什麼話,也會分辨路邇是真生氣還是在逗他。
路邇可以在江燼麵前儘情地展示他大魔王的冷酷威嚴,又或者是他失去魔力後的焦慮緊張。
他心情好時可以給江燼無上褒獎,心情差時就等江燼自己想辦法哄他。
他知道江燼可以接受他的任何一麵。
可是今天,江燼好像失去了他所擅長的本事。
他連哄路邇都不會了。
其實路邇現在已經不那麼生氣了,他就是覺得不能太輕易原諒江燼,但如果江燼再給他講一句話,他就要準備結束冷戰的。
可是江燼按下電梯後,也並沒有轉過頭,他背對著路邇站著。
結束冷戰的信號遲遲沒有響起。
路邇等不到他哄自己,也不矯情,決定主動出擊。他措辭少許,開了口,說:“江燼,剛才外麵好冷呢。”
江燼的背影幅度很小動了一下,但到底是沒有轉身。他沉吟片刻,說:“嗯,你冷了?”
路邇手指擰著手指,心想,你怎麼說話不看人,沒禮貌。
他抿了抿唇,道:“我很冷很冷。”
路邇一字一頓,把事情形容得非常嚴肅。
好像他已經要被冷死了。
終於,江燼動了。
路邇莫名地期待了一下。
結果是電梯到了,門一開,江燼側過身子讓他,說了句:“走吧,寢室有空調就不冷了。”
路邇:“……”
看吧,他就說江燼今天肯定有問題!
路邇的遞話失敗後,重新撿起魔王的尊嚴。
他冷著臉地和江燼擦肩而過,留下了一個冰冷而決絕的背影。徑直走到601。
然後停下。
等江燼。
……因為他沒有記住司步給的房間密碼。
江燼走上前的時候,路邇故意很大一步邁開,和他保持距離。
等輸入
了密碼,門打開,路邇又非常刻意地從江燼的手臂旁擠了進去。
總之就是,表情十分高冷,動作十分決絕。
隻是他殊不知,這一切要是換個旁人來看,無不是路邇在暗示江燼——
你什麼時候來哄我。
台階都給你遞到這兒了,你怎麼還不踩。
路邇開了燈,發現601寢室的其他兩個室友還沒到。
大概因為是特警隊的“前輩”,所以他們這會兒和葉塗一樣,去和以前認識的教官們打招呼了。
寢室環境還不錯,出乎意料的寬敞,四張床是分開的,兩旁都用一個置物架做了隔斷,雖然不算很隱秘,但也好過路邇起初設想的那種上下鋪。那他肯定受不了。
路邇正在研究寢室,選擇自己要的床位,忽然耳朵一尖,聽見江燼的關門聲。
但不隻是關門,江燼還把門上鎖了——即便從外麵輸入密碼也打不開的那種上鎖。
路邇回頭不解地看著江燼:“你鎖門了,他們怎麼進來?”
江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徑直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撫向路邇的頭發。路邇奇怪地蹙了蹙眉:“你今天好奇怪。”
江燼忽而一笑,說:“哪裡奇怪?”
他的指腹輕而慢地穿梭在路邇柔軟的發間,就這樣將手落在他的後腦勺,就像把路邇捧在了掌心。
“不知道。”路邇實話實說,“好像從我說要來集訓以後,你就一直怪怪的。”
江燼頓了頓,但表情看不出特彆:“我怕你來這裡,太累。”
路邇歪著腦袋看他,眨了眨眼:“是嗎?”
江燼說:“嗯。”
路邇又跟他算舊賬:“你剛才一直沒有理我。”
江燼:“什麼時候?”
路邇:“在基地門口,風很大,連葉塗都知道給我衣服,你卻沒有理我。”
江燼看著他,很輕地笑了笑:“你想要我的嗎?”
路邇不上他的當,反問:“是我想不想要的問題嗎?”
江燼說:“是。”
給路邇說愣住了。
這不是態度問題嗎?
今天全車人就隻有路邇穿得最少,隻有一件薄薄的白色襯衣,而其他人都穿了基地製服——密不透風的防爆底衣加上嚴絲合縫的厚重外套。
雖然是路邇一開始嫌棄特訓製服醜,所以才沒穿,算他自作自受吧。
但路邇覺得,在當時那個情況下,江燼是可以來關心一下他的。
他們在一起朝夕相處了兩年,不至於連這點善良都沒有吧。
如果當時換作路邇穿了兩件衣服,而江燼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路邇肯定也會去關心一下。雖然江燼肯定不會讓他脫外套,但路邇得這麼做。
這就是態度問題。
江燼看路邇眼珠子轉來轉去,就知道路邇此刻腦海裡,肯定已經把他判了重罪。
他無聲歎氣,揉了揉路邇的頭:“我以為你讓我走開,是不再需要我的意思。我怕你煩我。”
路邇微微張開了嘴,半晌,他說:“啊?”
江燼無奈地笑了笑。
看這樣子,路邇完全忘了自己說過什麼。
“對不起,我應該問你的。”
江燼不和路邇糾結於某一句話,因為他自己很清楚,他今天狀態不佳,並不是因為路邇和他冷戰,“是我不好。”
說完以後,他朝路邇伸手。
路邇本來不想把手遞給他,但莫名的覺得江燼此刻的表情有些可憐,就伸了手過去。
江燼把他的手裹在掌心,給他暖和了一陣,又靠過去把外套給他穿上。
路邇哼了一聲,說:“你現在獻殷勤,晚啦。”
江燼說:“嗯,下次我會記住。”
兩個人之間那種不上不下的奇怪氛圍,終於鬆了下來。
路邇好笑地看著他:“記住什麼?記住下次要給我穿衣服嗎?”
“記住……你生氣的時候說的話不要全聽。”
江燼輕輕壓了壓他的發梢,不知不覺間,離路邇近了一些,又說,“記住就算你讓我走開,我也要留下,就算你說了不要,我也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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