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跳快了一瞬,“怎麼這樣問?”
“你衣服上有酒味。”良吉說。
我抬袖聞了聞自己,發現良吉沒騙我,的確有股子酒味。我嫌棄地皺眉,跟良吉說我要沐浴。良吉被我這一差使,也忘了剛剛問我的話。
不過,良吉後麵發現我枕頭旁的金包,他以為是三叔送的,就準備把裡麵的銀錢拿出來收進錢匣子裡,而打開後,他呆在原地。
“春少爺。”良吉吃驚地說,“三老爺今年怎麼那麼大方,送的全是金珠子?”
三叔清廉,金包裡的銀錢一向不多,不過是應個景。
我看到良吉手裡的金包,意識到這個金包的主人是誰。我想了下,還是說了實話,“這是檀……二哥哥送的。”
“原來是二少爺,難怪。春少爺,二少爺對你真好。”
我沒有接良吉的話,事後,我控訴了林重檀一番,指責他不該滿身酒氣抱著我睡覺,又問他那天早上是怎麼回去的。
林重檀正在作畫,聽我問他,很淡定地說:“翻.牆回去的。”
我剛想繼續問他怎麼翻.牆回去的,就發現他的耳朵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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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
一聲呼喚將我從回憶裡拉回來,我轉過頭,太子正看著我。他也注意到外麵的人聲,“弟弟也想買東西嗎?那我們下車走走?”
“不用,回宮吧。”我說完覺得自己語氣太冷淡,又對他笑了一下。太子看到我的笑容,沒有說話。
這一趟出行讓我精疲力儘,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太子,所以也不再開口。而我回到華陽宮,又看到早就回來的莊貴妃。莊貴妃顯然已經知道我偷偷出宮的事,她本是沉著臉準備等我過去,但她看到我時,卻又主動走過來。
“從羲,怎麼了?”
我搖頭,強擠出一抹笑,“沒什麼啊,母妃,我今日出宮了,你彆生氣。”
莊貴妃仔細地盯著我,她素來體貼入微,沒有再繼續問我,而是輕輕拉住我手,“母妃不生氣,去把手洗了,再喝碗白玉羊肉湯暖暖身體。”
此後幾日,我都沒有出華陽宮,平時不是跟莊貴妃待一塊,就是自己坐在房裡看書。
這日,後宮嬪妃都要去皇後那裡同吃素齋,莊貴妃就把她給皇上燉的滋補湯交給我,讓我送到禦前。
我到禦前的時候,皇上正在批改奏折。我本以為我送了湯就能走,哪知道皇上忽地起了考驗我的想法。他先是問我這些時日學的怎麼樣,又給我出考題。
他出的題目我並不能全部答上來,有些隻能答個七七八八,至於全然沒聽過的,我就老實說我自己不知道。
皇上沒生氣,反而伸手在我腦袋上揉了揉。他下手重,我被揉了個踉蹌,剛穩住身體。在禦前伺候的大太監從外悄聲走進來,“陛下,工部尚書林大人遞折子,求見陛下。”
是三叔。
“又是為了林重檀的事?”皇上方才還帶有笑意的臉慢慢冷下去。
大太監答話:“林大人說江陰候奉荊來京了。”
“江陰候?林重檀的父親?”皇上問。
“是。”
“他腳程倒快,怕是日夜兼程趕到京城。不見,打發了。”皇上神帶厭惡地說。
大太監應聲退出宮殿,我收回眼神,拿起墨塊為皇上磨墨,“父皇,兒臣給你磨墨。”
皇上嗯了一聲。
轉眼間到了除夕夜。
宮裡的除夕宮宴辦得極熱鬨,但雖熱鬨,宴會上有人不快活。
十二公主麵上愁雲黲淡,她應該還是沒能從探花郎蒲若南的死訊中走出來。往日她最歡脫,今夜沉沉悶悶的,旁人去逗她,她也隻是笑不出。
“從羲。”一旁的四皇子喊住我。
我尋聲看向他,手裡就被塞了一個金包。民間至宮廷,都時興除夕夜送金包。當然,皇家的金包要更奢靡,表麵的福字用金線繡的不說,裡麵的東西也昂貴許多,都是金珠。
我今日已經收了許多個金包,皇上和太子都是一早就讓人過來送金包,緊接著是各宮嬪妃。我也包了幾個金包,給後麵的妹妹們送。
“謝謝四哥。”我對四皇子笑。
四皇子也對我笑,“不用跟四哥我客氣。”
他還想說什麼,我的目光突然被另外一個方向吸引。那邊走出走出來一個小太監。小太監湊在太子身邊低語說了幾句,太子就抬眸看了下周圍,隨後起身對皇上行禮,“父皇,兒臣有點事要離開一下。”
“何事?待會要點燈了。”皇上問。
點燈是宮裡的習慣,由太子在亥時末點亮正午門的宮燈,這扇宮燈有祈福之名,整夜都由宮人守著,保證其能亮到天亮。
太子默了一會才說:“陳氏又鬨自戕,兒臣需要去照看一二。”
這話一出,滿堂皆靜。
林重檀淩.辱未來太子側妃,殺探花郎的事爆出後,陳姑娘並沒有離開宮裡,相反的她提前住進了東宮。太子對外宣告,他還是會娶陳姑娘為側妃。
若是擱在原先,這定然是於理不合。畢竟太子和陳姑娘還未成婚,但陳姑娘的事情鬨出後,她住東宮,世人皆誇太子仁善。我曾撞見太子送陳姑娘之父大行台尚書令離宮。
那時大行台尚書令雙眼泛紅,發鬢霜白,比我上次見他,看上去起碼老了十歲以上。他連連跟太子說不用相送,臨走前,還跪在地上給太子行了個大禮。
此下,陳姑娘住在東宮,但我並沒有再見到她。據說她還是沒法從那件事走出來,閉門不出。今日除夕宴,也未能出席。
太子的話讓眾人皆是一默,皇上歎了口氣,擺擺手,“你去吧,照看好早些回來。”
但太子這一離開,卻遲遲未回,眼看亥時末要到了。皇上連連皺眉,開口喊人去東宮催太子,但話說到一半,又改口,“老四,今年你來點燈吧。”
四皇子猝不及防被點名,明顯整個人都愣住了。往年點燈這件事都是由太子來做的,二皇子在的時候都輪不上。
“兒臣……兒臣……”四皇子結巴道,“兒臣從未點過燈,還是等太子回來吧。”
他話音剛落,殿外就響起宮人通報的聲音,“太子殿下到。”
皇上見太子回來,便沒有再提讓四皇子點燈的事情。四皇子也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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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散後,莊貴妃鮮少地不用陪駕,今夜皇上宿在皇後那裡。莊貴妃說有些悶,讓我陪她散回華陽宮。
兩道宮人提燈,我伴在莊貴妃旁邊,除夕夜寒氣已經沒有前些日子重。梅香從遠隨風送來,夜色如水,恬靜幽雅。
莊貴妃問我:“剛剛吃飽了嗎?若沒吃飽,母妃先前包了些餃子,回去下給你吃?”
我想了想,“是有點餓。”
莊貴妃笑看我一眼,“母妃也是,待會我們母子倆一起吃。”
莊貴妃不讓其他人幫忙,親自去小廚房煮了兩碗餃子。禦膳房今夜也做了餃子,但不知為何,就是沒有莊貴妃做的好吃。
原先在姑蘇林家,過年也會吃餃子,但不是母親親手包的。那時候眾人圍坐一桌,林重檀永遠是最受矚目的那個。
現在的林重檀正在寒冷刺骨的天牢。
我雖沒再去天牢,但也知道林重檀沒死。他要是死了,就算死訊不公布,太子也會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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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我也忙碌起來。皇上自從上次考了我功課,每日都要叫我去他跟前答話,有時是背書,有時是拿朝廷上的事考我。
在禦前的時間長了,也知道點前朝的事。
三叔年後連遞了二十幾封折子,終於被允以麵聖,一同麵聖的還有父親。
半年多未見父親,他的身影似乎一下子矮小許多。我愣了一下,隨後才意識到是因為他一直彎著腰。
我本不應該在這裡,但我剛剛問題答到一半,父親和三叔就來了,皇上也沒讓我走。
父親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從外麵進來,目不敢斜視。
“罪臣林昆頡叩見陛下,陛下萬歲。”父親將頭貼於地磚上,一旁三叔也跪著。
“罪臣?”皇上不過才說了這兩個字,殿上的父親身體就劇烈一抖,他隨後跪得更加貼於地麵。
“好一個罪臣,你說說你的罪在何處?”
父親身體又是一抖,殿裡過分的寂靜讓他寒冬臘月汗如雨下,他不敢擦汗,聲音卑微,“陛下,罪臣自知罪無可赦,但有一事必須稟明陛下。”
“說。”
“罪人林重檀實則並非罪臣親子,當年罪臣的賤內去寺廟祈福,路遇山賊截貨殺人,逃難時逃到一農婦家中。農婦與賤內同日生產,本以為農婦心善,結果是農婦動了邪念,要將臣子與其子互換。一換便是十三載。
此子便是林重檀。這十三年罪臣對農婦之子林重檀悉心照拂,可憐我兒在農婦家裡日夜受賭鬼養父的毒打。農婦臨死前來到臣府上說出真相,臣想禍事既是其母做的,加上農婦去世,其父嗜賭成性,早些年也離世,便不牽連此子,依舊將林重檀養在府中。
因此罪臣將臣子從農婦接回後,對林重檀也如親子般對待,可誰知道他長大後竟做出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倒是我兒,在農婦家養大,天生體弱,沒在臣膝邊承歡幾年就離世。
陛下,罪臣將家族族譜一同帶來,臣已將林重檀逐出族譜,他永世不再是林氏族人!”
父親,不,我現在應該稱呼他為林昆頡。他每說一句話,我腦海裡就閃過他誇林重檀的種種畫麵,也閃過林夫人是怎麼抱著林重檀喚心肝肉的。
最後我麵前出現的是林重檀在天牢裡的樣子。
原來人擁有的一切竟那麼容易失去,他可有想到他的今時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