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回京(1 / 2)

嫁給一個和尚 羅青梅 11523 字 8個月前

麥粒灌漿,櫻桃爛熟,朱雀長街兩側,槐榆濃陰匝地。

一輪旭日東升,霞光萬丈,晨暉潑灑而下,隆隆的街鼓聲從天街門樓響起,遠遠回蕩開來,四麵八方門樓鐘鼓跟著奏響,彙成一片磅礴海浪,驚天動地。

然而今天,比鼓聲更響亮的,是紛雜的腳步聲和鼎沸的人聲。

朱雀大街萬頭攢動,人山人海。

文昭公主回京的消息,讓整個長安都沸騰了起來。

百姓們湧出家門,瘋狂地奔向廣場,黃發垂髫,販夫走卒,豪族子弟仕女,官員小吏,昔日愛慕公主容顏風采的五陵少年,受過公主恩惠的平民,誰都不肯落於人後,換上最鮮亮的衣裳,把長街擠得水泄不通。

“文昭公主是騎馬還是乘車?她看不看得見我們?”

“聽說駙馬是域外一個叫王庭的國家的君主,以後公主是不是不回來了?”

“我聽說駙馬以前是個出家人!是佛子!”

“駙馬麵如冠玉,謫仙般的人物,和公主天造地設!”

嘈雜的議論聲中,特意灑掃過的長街儘頭傳來獵獵風響。

眾人興奮萬分,扒著前麵人的肩膀,踮起腳、伸長脖子張望。

“駙馬來了嗎?駙馬長什麼模樣?”

晨曦氤氳浮動,灰蒙蒙的影子從遠處走來。

首先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麵麵迎風飄揚的旗幟,肅殺的黑色,凜冽的雪白,上麵寫滿密密麻麻的文字,扛旗的士兵輕甲白袍,麵容整肅。

眾人呆了一呆。

這不是王庭旗幟,也不是西軍旗幟。

那是一麵麵寫滿逝者姓名的引魂幡,幡旗綴有長長的飄帶,飄帶上也寫滿了字。

隊伍一列挨著一列,源源不斷,幡旗聲響徹天地。

緊接著的是一陣轆轆的車馬聲,一輛輛大車跟在幡旗隊後駛入門樓。

當眾人看清楚大車上那一張張木牌是什麼時,人群裡此起彼落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凝重的氣氛籠罩在廣場上空。

楊遷、楊念鄉一身鎧甲,手持符節、輿圖,走在馬車旁,步履沉重,英挺的眉眼冷峻肅穆。

在他們身旁和身後!後,一輛輛載著骨灰和牌位的大車慢慢地行走在長街大道上。

這些牌位,有些是楊遷親手書寫的。他們身份不同,經曆不同,有的是他的族人,有的是曾哭著跪在他腳下、問他萬言書是否送達長安的普通百姓,有的是和他並肩作戰的同袍好友,更多的是和他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他們有一個相同的願望,收複失地,東歸故國。

為此,他們有的苦苦盼望了幾十年,有的想方設法資助西軍,有的投筆從戎,拚死反抗,死在敵人的長刀之下。

文昭公主為他們立牌留名,今天,公主帶他們回來了,他們將被送往祖籍安葬,魂歸故裡。

大道兩畔,一片寂靜。

沒有人敢出聲打擾逝者們,他們眼中淚花閃爍,靜靜地注視著馬車,注視著那一張張牌位。

這一刻,走在他們眼前的不是裝載靈牌骨灰的馬車,那是成千上萬在戰亂中被擄走、遠離家鄉、受儘苦楚,盼著死後能夠葉落歸根的百姓,是數萬萬為了族人東歸而拋頭顱、灑熱血,犧牲了自己生命的英魂。

他們中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有貧苦農人,有年輕氣盛的世家兒郎,他們和長安的百姓沒有什麼不同,他們被迫和故國割斷聯係,顛沛流離,無數次向東方遙拜,祈求王師收複失地,讓他們得以還鄉。

魂兮歸來。

回來吧,在外遊蕩的孤魂們。

回來吧,為了反抗壓迫、率族人東歸而犧牲的年輕兒郎們。

你們回家了。

看,西域已經平定,河隴暢通,你們終於回到魂牽夢繞的家鄉,亡魂得以告慰。

以後,從廣闊富饒的中原,到苦寒酷烈的雪域高原,將不再有戰爭和殺戮,農人扛著鋤頭耕田種地,商人坐著滿載絲綢珠寶的大車往來東西,牧民趕著成群的牛羊在茫茫無際的草原上悠閒地放牧,漢人,胡人,北人,南人,信佛的,信道的,信拜火教的,摩尼教的,大家和睦相處,共創太平盛世。

你們的子孫可以過上安穩的生活,他們不會再像你們這樣,朝不保夕,妻離子散,一生顛沛。

長風刮過,幡旗高高飛揚,飄帶颯颯飛舞。

此刻,那一個個亡!亡靈仿佛活生生地出現在百姓們眼前,他們勾肩搭背,走在人潮洶湧的朱雀長街上,嬉笑著,驚歎著,感慨著。

人們默默地凝望著他們。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啊!

城樓之上,李德頭戴通天冠,一襲禮服,凝立旗下,眺望遠處旌旗飄揚的車隊。

李德麵色沉凝。

他身後的幾位近侍麵麵相覷:他們都以為王庭使團必定簇擁著那位傳說中英明神武的曇摩王入城,好在魏朝麵前昭顯王庭的強盛,他們可以趁機刁難,沒有想到最先入城的竟然是失地遺民和犧牲的將士。

這種場合,什麼都不重要了,誰敢冒著激起民憤的風險去試探王庭使團?

城樓之下的禮台旁,等著迎接曇摩王的文武百官望著那一輛輛駛來的大車,神情震動,久久不語。

年老的官員悄悄交換一個眼神,默默歎息。

文昭公主即使昏睡不醒,也能煽動民心,光憑公主率領西軍收複失地的偉業,她的歸來,必然在朝中掀起一番動蕩。

他們還記得公主和親的那一日,盛裝華服,乘坐馬車離開長安,百姓夾道泣送。

那時候,他們都以為公主一去不回,很快就會在戰亂紛飛的部落間香消玉殞。

時隔幾年,公主帶著幾十州的輿圖,帶著她的部曲從屬,回到長安。

凱歌馬上清平曲,不是昭君出塞時。

不過公主現在病重,誰也不知道李仲虔會做出什麼事。

李德瞥一眼台下百官,將眾人的神色儘收眼底。

近侍抹了把汗,小聲道:“陛下,公主儘得人心……”

李德神情平靜。

正因為此,他越要提防李瑤英,她有人心,有兵馬,有一個桀驁不馴的兄長,如果她沒有昏迷不醒的話,還會嫁給曇摩王,即使她沒有任何過錯,他也必須解決這個隱患。

為君者,他不能相信任何人的!忠誠。

尤其這個人還是李玄貞的弱點。

禮部官員反應飛快,立刻派出文采斐然的新科進士當場寫幾篇祭文,祭告逝者。

李德示意近侍頒布詔書,撫慰西域諸州。

廣場百姓無不潸然淚下。

……

王庭使團也進了城,跟在車隊後,十分低調,一點都不引人注目,等儀式過後,曇摩羅伽才露麵。

朝中年輕官員忍不住張望,無數道目光齊刷刷望了過去。

嗓音泠泠,是優雅的長安口音。

親衛挑起氈簾,眾人呆呆地看著從車廂中步出的男子,半晌回不過神。

風聲呼呼。

李德緩緩走下高台,掃一眼呆立不語的年輕官員,看向曇摩羅伽。

僅僅隻是一瞥,他眉心微動。

一道身影在官員親衛的簇擁中朝他走來,金銀線綴的錦衣繡袍,腰束革帶,彆匕首彎刀,身姿挺拔,風儀出眾,舉止高雅雍容,睥睨間有種高潔出塵的清冷風姿,立在那裡,一語不發,隻是一個眼神,周圍那群器宇軒昂、特意換上裝束,暗暗和他較勁的年輕兒郎霎時黯然失色。

那幾個不服氣的年輕官員神情僵硬了片刻,默默退下。

眾人暗暗讚歎,如此天人般的郎君,和文昭公主確實相配。

可惜公主紅顏多難。

李德走向曇摩羅伽,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瞬間,誰也沒有退讓。

“曇摩王果然是天人之姿。”李德先開口,“大魏與王庭雖未相接,卻早有貿易互市,盟約建立以來,朕掃榻以待,無一日不盼望王庭使團來京,曇摩王遠道而來,朕不勝歡欣。”

曇摩羅伽垂眸,直接道:“陛下客氣,這些虛禮就不必了,聽說為文昭公主診治過的赤壁神醫身在京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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