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風扯了一宿, 早間下起了雪。
雪粒子跟鹽似的一陣陣撒下來, 不多時,又變成了大片的雪花,搓棉扯絮紛紛揚揚的, 頃刻便天地一色了。
趙瑀去前衙找李誡。
榴花給她撐著傘,小心地扶著她, 邊走邊說:“太太有什麼話吩咐下人傳信就好了,天寒地凍的,走一步滑一步, 摔著了可如何是好。再說前頭衙門人既多又雜,再衝撞了您。”
她語氣溫良,自從在衙門口觀看一場活色生香的砍人頭後, 她便收斂了性子,變得異常乖順。
趙瑀對她的態度也溫和了許多,“有些話下人說不明白的, 而且我成日悶在家裡, 出來走走, 就當做散心了。”
榴花覷著她臉色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濠州地方小,一入冬家家戶戶都窩著不出來,連賣菜的都少,附近也沒什麼賞雪賞梅的地方,實在比不得京城。”
提起京城,趙瑀倒想起另一件事, “給京城那邊的年禮要準備了,晉王府的,還有母親那裡,我給你開個單子,你和蔓兒盯著采買。”
榴花猶豫了下,還是問了,“趙家那邊不用準備嗎?”
“趙家那裡再說吧,倒是妲姐姐要送點過去。”趙瑀笑道,“她先前給我來了封信,幾頁紙都是抱怨我不給她寫信,如果年禮再忘了她,隻怕她要追到濠州找我算賬。”
榴花附和著笑了幾聲,看似隨口一說,“張小姐才沒空來呢,溫公子秋闈中了案首,溫家和張家有意親上加親,誰知道溫公子竟死活不答應。親事不成,張小姐此刻哪有心思管您這頭兒?”
趙瑀腳步頓了頓,不相信似地反問道:“她給我的信裡並未提及此事,且兩家議親肯定是私下裡先商量,**不離十了再走過場,你怎麼會如此清楚?準是你搞錯了!”
“這消息千真萬確,”榴花怕她不相信,急急解釋道,“奴婢的家人都在京城,您知道的,各府的下人時常互相走動,背地裡閒磕牙的也不少,這種事傳得最快,根本瞞不住。”
她的話肯定有誇大的成分,但也不會是空穴來風,張妲一顆心全係在溫鈞竹身上,若親事成了還好,若真的不成……
趙瑀暗自發愁,是委婉地安慰她,還是裝作不知情?自己夾在她和溫鈞竹中間也著實尷尬。
這下給張妲的回信更難寫了!
還有自己的煩心事也一籮筐,想起李誡,趙瑀隻覺心裡悶得難受。
滿腦子是張妲和李誡,她壓根兒就沒深想溫鈞竹為何會拒親!
她立在雪地裡隻是出神,榴花看她麵有所思的樣子,以為她是為溫公子所感動,當即欣喜不已——隻要小姐願意與溫公子在一起,那個什麼李誡根本不值一提,有溫公子強壓著,他不敢不給小姐放妻書。
在榴花的認知裡,陪嫁丫鬟都是要給姑爺做妾的。
一想到自己能跟著小姐去溫家,服侍溫公子,榴花心裡樂開了花,禁不住笑出聲來。
落雪無聲,周遭又沒什麼人,一片靜寂之中,趙瑀被她突兀的笑聲驚著了,詫異問道:“你笑得好古怪,做了什麼白日夢高興成這個樣子?”
榴花忙不迭搖頭道:“沒有沒有,太太,咱們快走吧,看您鞋上都是雪,當心凍腳。”
二人走到簽押房內室門口,隻聽李誡在和人說話,聽聲音是兩個老者。
趙瑀不便進去,便坐在外房等著,小吏低頭垂手站著,畢恭畢敬請示:“大人之前吩咐過,辦公的時候一律不見私客,不知太太可有急事?”
趙瑀笑道:“不急的,我在這裡等他就行,你去忙的你吧。”
約莫半個時辰過後,內室走出來兩個老人,黑膛臉上滿是刀刻似的皺紋,頭上裹著巾子,身上是補丁疊補丁的粗布棉襖,腰間係著麻繩,一望便知是常年與莊稼地打交道的老農民。
李誡親自送他們出來,猛然看見趙瑀坐在外房,當下心撲通一跳,連忙把她領到內室,搬來一盆炭火放在她腳側。
“什麼大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說?來了也不說一聲,枯坐在外頭吹風,臉凍得通紅,也忒不會照顧自己。”
本是責備的話,趙瑀竟聽出來幾分暖意,她揉揉自己的臉,淺淺笑道:“我沒覺得冷,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過來看看你。擾了你公事,真是對不起。”
李誡一眼看到她的鞋,立即俯下身,單膝半跪著,“鞋都濕透了,簡直胡鬨!郎中說了你體寒,怎麼還不注意?榴花,你不會伺候太太?雪地裡走路竟穿雙布鞋?還不回去把太太的鹿皮小靴拿來!”
榴花委屈巴巴走了。
“幾步的路,我也沒想到打濕了鞋。”趙瑀沒敢說自己在雪地立了好久,“不妨事,回去泡泡腳就好。誒,你……”
李誡已經把她的鞋襪脫掉,用手捂著,“還沒事,腳都快成冰坨子了!”
趙瑀下意識往回縮。
“彆動!”李誡警告似地看她一眼,“不搓熱了會生凍瘡,長水皰子、爛腳,有你難受的。”
趙瑀便真不敢動了。
她的腳很小,一隻手就能包住,又極其纖細,仿佛一用力就會碎掉似的。
所以李誡小心翼翼地,珍之重之地捧在手裡,就像對待一件極薄的汝窯瓷器。
她足上的皮膚很白,白得近乎於透明,那是沒有經過陽光的白,讓人不由心生憐惜的白。
怪不得叫“玉足”,真像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比王爺最寶貝的玉佩手感都要好。
他的拇指不由自主地,順著足背上淺淺的青色脈絡滑下去,一直滑到腳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