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同知衙門就在府衙的西側, 僅一牆之隔, 坐北朝南, 除了比府衙略小之外,頭門、大門、二門、科房、大堂、簽押房一樣不少。
雖離得這樣近,李誡也沒想到知府大人會親自來迎接他,忙過來給上峰見禮。
趙瑀並不認識潘清,隔著車窗打量了一眼, 隻見他五十上下,頭戴四梁冠, 身著緋袍, 繡雲雁補服, 便知這位是李誡的頂頭上司了。
蔓兒喜滋滋說道:“太太, 想當初去濠州赴任時衙門口就一個衙役,還不認得老爺, 瞧瞧老爺現在這排麵兒, 知府大人都來了!”
趙瑀笑著說:“也不見得是特意等老爺, 許是正好路過打個招呼。不過老爺主要管河務, 修河堤,這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一旦乾好了,不僅皇上滿意, 就是普通老百姓也會感謝他的。”
她沒把差事想複雜,修河堤不會像清丈土地那樣觸及利益之爭,李誡又不貪銀子, 所以她天然認為李誡在兗州肯定比濠州順當。
不到一刻鐘,潘知府便告辭了。
李誡走過來,“瑀兒,你先去署衙後宅歇息,我要去府衙議事,晚上不用等我。”
趙瑀奇道:“你的告身還沒拿到衙門,和上任的同知也沒辦理交篆,署衙的各項公務、物件、賬目都沒有理清楚,還什麼都不明白呢,怎麼急急忙忙就叫你議事?”
“曹州段的黃河河堤出了問題,潘大人也剛收到消息,他說我是主管河務的官員,叫我過去一塊聽聽。至於交篆,上一任的孫同知不在,可以過後再辦。”李誡忽笑了一下,“知府大人竟親自來通知我,生怕我找借口不去似的,我倒好奇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那你趕緊去吧。”想想又不放心,趙瑀叮囑道,“你現在對兗州的情況一無所知,彆管他們說什麼,還是先做觀望態度的好。”
“好,我心裡有數。”李誡略一點頭,轉身去了隔壁的府衙。
同知署衙的後宅較濠州縣衙大了許多,三進的大院子,南北兩個花廳,除外院三間書房,正院裡還有兩間小書房,東西兩處小跨院,西南夾道角門出去是個花園子,林林總總,總計有房六十五間。
上一任的同知家眷早已搬離,宅子裡空蕩蕩的,因時常有雇工打掃,卻也整潔乾淨。
蔓兒先是盯著雇工把行禮卸下,接著重新清掃了正房,再去幫忙安置劉銘曹無離二人,滿院子來回奔波,幾乎是忙得腳不沾地。
趙瑀也在忙著,換常用的被褥,收拾她和李誡的衣物,歸置小書房,直到日頭偏西,才有空坐下喘口氣。
相比之下,木梨姐妹就有些木訥,挎著自己的小包袱呆呆地杵在正房院子裡,瞧著頗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
趙瑀看了,便和她們說:“你們先住到後罩房,咱們人少,你們想住哪間就住哪間。今兒大家都累了,我讓蔓兒叫了桌席麵,用過飯你們就早些歇息,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木梨勉強擠出個笑容,“太太,我不大懂宅門裡頭的規矩,您的東西我也不敢隨便亂動,您彆見怪……我會跟著蔓兒姐姐好好學的。”
趙瑀淡淡一笑,“無事,你先下去吧。”
木梨見她不欲多談,隻好帶著妹妹訕訕離去。
趙瑀的確是累了,對蔓兒苦笑道:“明天趕緊找人牙子來,咱們且算算內宅還缺多少人手。老爺自有衙役使喚,這塊可以省去幾人,且他任期隻三年,能雇人的活計咱們儘量彆買人。”
蔓兒數著指頭念叨:“太太是五品的誥命,出來進去都不能丟了排場,您身邊至少要再添四個丫鬟,管采買的人,還有管事嬤嬤……算了,這個不能從外麵買。乾雜活的粗使婆子可以雇傭,但是車夫轎夫必須是自己的人,還有二門上的守夜婆子也是……哦,傳話跑腿的小廝長隨也要有。”
趙瑀笑道:“越算人手缺得越多,以往不覺得,現今住的宅子大了,一處兩處都需要人,倒覺得不便利。”
蔓兒眼神閃閃,低聲問道:“後罩房那姐倆,太太真要讓她們進院伺候?妹妹年紀小,看不出個一二三來,那個姐姐怕是不好管教。”
“不然怎樣?”趙瑀籲出胸中悶氣,“老爺見不得窮人受難,不會半路扔下她們,肯定會帶到兗州。若不答應木梨留下,憑她那股子倔勁兒,說不定會跪在衙門口,沒的讓人看了說閒話。”
“而且曹先生也開口替她們說話了。”趙瑀壓低聲音說,“據說曹先生治河很有一手,咱家老爺對河務是一竅不通,今後還要仰仗他,怎麼說這個麵子都要給曹先生。”
蔓兒聽完搖頭道:“您考慮得固然沒錯,但奴婢總覺得木梨有自己的小算盤。奴婢在皇上潛邸裡見多了一心想攀高枝兒的丫鬟,木梨寧肯賣身為奴也要進府,她是吃準了您和老爺心腸軟,您可得多掂掇掂掇。”
“我先前心裡也不大痛快,不過現在想開了,隻要老爺沒那個心思,憑她誰進府都是無用的。”趙瑀笑道,“好了,今晚不用你守夜,用過飯快回去睡覺,明兒個還有得忙呢!”
夜色漸濃,一絲風也沒有,悶熱得人難受。
燭台上紅色的燭淚堆得老高,趙瑀身子半歪在美人榻上,手裡搖著把湘妃竹扇,直搖到手腕酸軟才朦朧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抱起了自己,她睜開惺忪的雙眼一看是李誡,便含糊說道,“你回來了,河堤出什麼事了?”
李誡把她抱到床上躺下,撿起地上的扇子給她扇風,“沒什麼事,睡吧。”
趙瑀低低嗯了一聲,在他懷中尋個舒服的位置,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李誡側身躺在她旁邊,直到趙瑀徹底睡熟了才起身出來。
他踱到院子裡,下意識看了看天,湛藍無雲的夜空中,繁星燦爛。
李誡深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地吐了出來。
兗州,也不是什麼風平浪靜的地方。
下午去了府衙他才知道,曹州的堤壩竟塌了一處!
好在河工發現得及時,當地官府組織人力堵上了缺口,沒有造成大的災害。
但好好的堤壩為什麼坍塌?
李誡沒問,潘知府卻問了。
無人能答,因為整個兗州府的河務都是上一任的孫同知在管。
而此時孫同知恰好在曹州監督修堤。
夏天多雨,正是洪災高發的季節,每年這個時候都要修築加固堤壩,是以他早早就去了曹州。至於和李誡交篆的事情,人家根本沒放在心上。
潘知府便讓李誡明天去曹州看看,即可查查河堤坍塌的原因,又能跟著孫同知熟悉熟悉河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