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首輔曆經兩朝, 是先帝口中的“良臣”, 備受讚譽, 門生故舊更是遍布朝野。而且新帝登基以來,雖偶有政見不同, 對他也是頗為倚重。
大多數人都認為,李誡的奏折不過是一粒小小的石子兒,投進煙波浩渺的湖中, 不過一聲輕響,泛起幾道微弱的漣漪,不消片刻, 湖麵就會恢複平靜。
而且李誡和溫庭筠不合, 早就不是什麼秘密, 說他挾私報複也有不少人相信。
所以溫首輔一派的人沒把這個彈劾當回事, 便是溫首輔自己, 也是一笑了之,還說“年輕人有衝勁是好的,就是太著急了……樹大招風,也不怪人家拿我當靶子。”
深一層的意思就是,李誡資曆尚淺, 恐不能服眾, 想要扳倒他這棵大樹,借此樹立自己的威信。
然事情的走向漸漸變得令人困惑。
皇上沒有照例讓溫首輔自辯,他隻是問,李誡提出的策略弊端該如何解決?
畢竟, 這些問題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溫首輔說可以大力整頓吏治,隻要朝政清明,自可迎刃而解。
隨後有人私下裡議論,要整頓吏治,就要查貪腐,查貪腐,不可避免就涉及到私瞞土地。
再查,就是土地兼並的問題。這個牽扯的人就太多了,民間士紳地主,官場世家大族,幾代人下來,又有多少是乾乾淨淨,沒有私吞過一畝地?
他們便覺得,是被溫首輔的賦稅征銀策略連累了。
於是官場上悄悄流傳出一個說法:溫首輔想要利用這次機會,打壓異己,安插心腹,將朝廷變為他的一言堂。
朝廷上的呼聲慢慢不再偏向他,反而有更多的人指出賦稅征銀的弊端,附和李誡的說法。
溫首輔本是敷衍皇上,他根本沒打算真正查土地,但隨著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他敏銳察覺到,李誡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威望,必定是有幕後推手,刻意針對他而行。
是誰,一時無從得知,他做了這許多年首輔,追隨他的人很多,暗中被他打壓排擠的人也不少。
就在此時,楊知府再參一本,徹底掀起軒然大波。
他沒有彈劾溫首輔的賦稅策略,而是參他結黨營私!
這封奏折一到,先前還維護溫首輔的人,嘴巴都閉上了。
黨爭是所有上位者最痛深惡絕的,誰沾上,誰就完了。
楊家和溫家關係一向不錯,且楊知府為人一向謹慎,彆說彈劾被人,就是和人紅臉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他破天荒地站出來發難,就不能不令人深思。
還不等人們從第二次彈劾回過神來,剛回到京城的魏士俊又奉上第三次彈劾。
他參溫首輔的理由是,縱容門人行凶,勾結鹽幫馬賊。
魏士俊在南直隸管鹽道,也抓了幾個為非作歹的貪官,其中就有溫首輔的門生。
突如其來的三管齊下,就算老謀深算的首輔大人也覺吃不消,以退為進,遞了道請求致仕的折子,試探皇上的意思。
皇上留中不發,讓大總管袁福兒給他送了二斤上好的天麻、當歸等中藥,囑咐溫首輔身體要緊,放下繁重政務,好好休養一陣子。
溫首輔看著禦賜的東西,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朝,秦王以內閣不可無人主持為由,奏請魏大學士暫掌內閣事務。
皇上準,並加封魏大學士太子太保,入內閣主事。
消息一出,舉座皆驚,便是最遲鈍的人,也明白溫首輔已顯露頹勢。
八月十六,相府給溫首輔過了一個寡淡無味的壽辰,翌日,溫首輔以年老體弱為由,再次奏請致仕。
這次皇上準了。
曾經顯赫一時的溫家,門前從車水馬龍,變得空蕩蕩的,紅漆大門緊閉,幾片枯葉隨風打著旋兒,顯得格外慘淡淒涼。
宮裡都傳出話來,皇後娘娘聽說張家大小姐曾和溫家議親,深感受人蒙蔽,十分的惱火,有意退掉這門親。
不知為何齊王反倒堅持要娶她,武陽公主也勸母親不要悔婚,“尋常人家見親家情勢不好,提早避禍倒也罷了,三哥是龍子鳳孫,還用得著怕這個?而且一旦退婚,肯定沒人敢娶張家小姐,這不是逼著人家去死嗎?於三哥名聲不好,還是算了。”
一兒一女都堅持和張家的親事,皇後無奈,隻好歇了心思。
消息傳到濟南,已是八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