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 離開(1 / 2)

長媳(重生) 希昀 19732 字 3個月前

七夕將近, 清暉殿四處張燈結彩。

三層宮燈累累綴在梁上,共有十八盞,瑰豔昳麗。

正北設爐瓶三事,當中一雕夔紋古鼎, 焚著禦賜的龍涎香, 左右各有聖上親筆讚許王氏先祖功勳的對聯,鼎下設一紫檀寬塌, 墊著細密的上好象牙墊, 坐塌前則擺著一長條的紫檀描金紅漆高幾,上頭擱著長公主與國公爺慣用的食具。

殿內笑聲未歇, 那頭長公主與國公爺相攜而來,遠遠地聽到大爺王書照的笑聲最為爽朗, 長公主心情也不錯,問道,

“你們在笑什麼?”

王書照是長公主的長孫, 幼時十分得長公主鐘愛, 素日在晚輩中膽子最大,

“回祖母的話, 書淮和二弟妹來晚了, 想必是夫妻二人你儂我儂,說私房話去了。”

眾人連連起身施禮, 長公主抬手示意眾人坐下, 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王書淮身上, 鳳眼眯著笑意, “果真?書淮跟初丫頭說私房話我不信,初丫頭惦念丈夫我倒是信的。”

長公主親自下場玩笑,眾人越發起勁, 又說了幾件原先謝雲初如何黏王書淮的話,國公爺亦露出笑容。

倒是兩位正主,一個八風不動,一個置若罔聞。

國公爺見王書淮半個笑臉都沒,有些埋汰孫子不解風情,“行了,彆再調侃了,初丫頭麵兒薄,彆嚇得她不敢說話。”

長公主看了謝雲初一眼,見她眉目低垂看似嬌羞,又與王書淮道,“不急,你想法子儘快在江南站穩腳跟,回頭再將初丫頭接過去便是,”又懷疑薑氏給謝雲初立規矩,故意將嗓音抬高了些,

“咱們王家沒那些七七八八的規矩,家裡媳婦多,無需個個去婆母跟前伺候,夫妻和睦,小家恩愛,大家自然也就圓滿。”

眾人連忙起身道是。

薑氏便知婆母變著法在教訓她,不情不願嗯了幾聲。

王書淮看著妻子氣定神閒,不覺苦笑,是他小肚雞腸了,妻子尚且不當回事,他又在這裡膈應什麼。

王書淮是個心性極其堅韌的人,想起今日的謀算,很快又將這些瑣碎拂去腦後。

不一會開宴,宮人陸續上菜,長公主回府,宮裡伺候她的禦廚也跟著到了府上掌廚,長公主口味偏淡,喜歡淮揚菜係,宴畢喝茶時,長公主便與王書淮道,

“今日這道鹽水鴨是金陵特色之一,等你去了,去夫子廟外街那掛金匾的店裡吃,十分地道正宗。”

六少爺王書業很喜歡吃這道菜,驚詫道,“祖母說的情真意切,莫非親自去過?”

長公主看著年少的親孫目光和煦,“你難不成隻當你祖母一直待在皇宮不成?”

大爺王書照年長一些,自小聽祖母趣事長大,興致勃勃介紹道,“業兒,你有所不知,祖母少時曾遊曆江南,江南大街小巷哪有好吃的沒有祖母不知道的,祖母還有不少田莊在江南呢....”話未說完,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住了嘴。

長公主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倒是六少爺王書業性子最是純真,恍然不覺氣氛凝滯,張口嚷嚷道,“是嗎?祖母,祖父,孫兒能跟二兄一起去江南嗎?”

四老爺王典扭頭敲了兒子一記,斥道,“你不是要參加秋闈嗎?還有心思去遊山玩水?”

六少爺一本正經回,“爹爹,讀萬卷書,亦要行萬裡路,兒子年輕,這回秋闈不一定能中,恰恰跟隨兄長南下見識一番,沒準能有所獲。”

四老爺聽兒子這麼說,不覺喪氣,“還沒考呢,怎麼就說自己不中?”

“再說了,你二兄是去做正事,哪能帶著你玩,你還是彆去給你二兄添亂。”

六少爺有些失望。

“那我可以去南京國子監讀書,在那參考亦是成的。”

國公爺不知想起什麼,神色一動,“你當真想去?”

“是啊,是啊。”六少爺憨憨起身,往王書淮作了一揖,咧嘴笑道,“我還能幫著二嫂看著二哥,省得二哥在外頭尋花問柳。”

四太太聞言扭頭狠狠剜了兒子一眼,“你這傻孩子,怎麼什麼話都往外說,你以為你二兄似其他幾位兄長,他最是穩重內斂,豈會做自汙名聲的事。”

四太太說話最愛夾槍帶棒,這一句話便是暗指其他少爺並不潔身自好。

國公爺從未納妾,娶先妻一心待妻子,後來亡妻過世一年,續娶長公主更不待言,他不喜妻四妾,長公主就不更喜歡了。

大少爺,少爺和四少爺連忙把脖子一縮。

五少爺不曾娶妻,太太不許他納通房,六少爺更懵懂,壓根不通情//事,四太太提都沒提。

國公爺眼神在幾個兒子與孫兒當中溜了一圈,問道,“最近誰又納妾了?”

這下,連大老爺,老爺,四老爺也紛紛低下頭。

四太太一句話殺倒一片,她輕哼著喝茶。

長公主眼神已經壓了下來。

國公爺在她動怒之前先開了口,他吩咐太太道,

“往後誰納妾,那妾室月例就從這些爺們自己的月例裡扣,看他們有多少份例扣的。”

幾位太太並少奶奶聽了福至心靈。

太太忍著笑,起身道,“兒媳遵命。”

四太太在一旁多嘴,“可是父親,這些爺們的月例也歸我們女人管,您這麼做不是虧了我們自個兒?”

國公爺失笑,“他一月總該要花銀子,他平日往賬上取多少銀子,你扣出來便是。”

幾位老爺少爺頓感牙疼。

大奶奶苗氏看著一側的謝雲初,歎道,“這麼一來,我們家爺的月例可不夠扣的,還是你家書淮好。”

竇可靈耳尖,聽到後又插嘴,“二嫂,二兄獨自前往江南,你是不是得安排一丫鬟跟過去伺候呢。”

這嗓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不少視線投了過來,落在謝雲初跟王書淮身上。

謝雲初撩眼看著身側不苟言笑的丈夫,“聽二爺安排吧。”

王書淮看了妻子一眼,謝雲初朝他露出一笑,仿佛隻要他點頭她就給安排似的,王書淮心裡不是滋味,眼神犀利地朝竇可靈瞥去一眼,

“弟妹好意心領,若弟妹嫌屋子裡不夠熱鬨,大可給弟再物色幾個。”

竇可靈倏忽閉了嘴。

國公爺見不得竇可靈欺負謝雲初,臉色一拉,“你也是女子,怎麼就盼著給妯娌添堵,那納妾是好事嗎?”

竇可靈很委屈,“孫媳隻是隨口說說。”言罷眼眶已泛紅。

國公爺也不好再說她,倒是長公主不喜她的做派,

“不會說話,以後就彆來了。”

竇可靈臉色一白,連忙跪下認錯,“孫媳知錯了,求祖母饒恕。”

長公主一向一言九鼎,朝女官使了個眼色,女官悄悄朝竇可靈努嘴,示意她識趣先退下去,竇可靈含著淚灰溜溜離席,爺王書曠也頓感臉上無光,將頭埋得很低。

這麼一攪和,席間氣氛不那麼愉快,長公主吩咐散席,唯獨留下王書淮。

王書淮跟著祖母和祖父進了書房,國公爺坐在窗下逗鳥,給二人說話的空間,長公主扶案坐下,將一疊名錄遞給王書淮,

“這裡是江南豪族名錄,各家來曆家世,盤根錯節,均記載清楚,你必須銘記在心。”

王書淮恭敬接過,匆匆掃了一眼,便發覺裡麵有些他不曾搜集到的資料,長公主畢竟住在大內,若想從東廠或錦衣衛處得到密辛,不過舉手之勞,看來那一刀沒白挨。

“孫兒謝祖母指點。”

長公主示意他坐下,又道,“你此下江南,若想順利推行國策,有一人你必須得爭取。”

王書淮雙手搭在膝蓋,正襟危坐,“祖母說的可是江南總督江澄?”

“正是。”長公主頷首,“此人手掌江南兩省軍政大權,是一位梟雄,雖有霽月風光之名,卻也是個老狐狸,國策推行難度大,我擔心他不肯淌這趟渾水,可如若你取得他的信任,有他助你一臂之力,必定事半功倍。”

王書淮沉吟道,“孫兒也聞此人在江南名氣甚大,當年倭寇犯境,他帶著千水兵血戰,保得江南不失,江南豪族都十分信服他。”

“不過,”王書淮悠然一笑,“倘若此政利國利民,他再置身事外也不能。”

長公主覺得王書淮似乎話中有話,“書淮似有良策?”

王書淮從袖中掏出一折子,遞給長公主,“良策談不上,不過這些時日孫兒著實日思夜想,想出一條與丈量田地一脈相承的稅政,其中詳情已記在折子裡,請祖母過目。”

長公主邊看,王書淮邊解釋,

“重新丈量土地的目的是什麼,便是由朝廷來掌握人口田地,從而可依策收稅,可現在百姓的土地均被豪強侵占,即便此次重新丈量,那些百姓也未必願意將戶口報出來投身朝廷名下,為何?因為那些豪強給百姓的賦稅或許更輕,他們隻要躲在豪族羽翼下,便可免去朝廷的徭役,何樂不為?”

長公主深以為然,她在江南有不少田莊,也是吞並土地的既得利益者,自然深諳其道,“於朝廷而言,此舉著實十分不利,久而久之,國庫空虛,國將不國。”

王書淮道,“大晉何至於麵對蒙兀沒有底氣,麵對西楚挑釁隱忍不發,歸根結底不就是國庫空虛嗎?祖母,那些江南豪族隻瞅著眼前的利益,卻置江山社稷於不顧,您卻是高居廟堂,高瞻遠矚,更能明白此舉的深遠之意。”

長公主眉心一展,由衷歎道,“你所言甚是,覆巢之下無完卵,社稷為重,那依你的意思呢?”

王書淮俊臉葳然,往折子一指,雙眸罕見綻放一抹異彩,“第一步丈量田地,清查人口,第二步,將賦歸於地,計畝征收,把力役改為雇役,由官服雇人代役,至於百姓可自擔徭役,亦可以銀代役。”

長公主蹙眉,“以銀代役?”

“不錯。”王書淮道,“過去徭役種類繁多,百姓不堪其重,如今咱們隻分徭役,糧稅,精簡稅法,願意出丁者出丁,不願意者以錢代役,朝廷雇傭人代徭役,雙方皆可省去不少麻煩。”

“此外,過去征收糧食,分派徭役,運送船隻屢屢出事,百姓自個兒還得負責將糧食運去指派糧倉,又加了一層腳程稅,百姓叫苦不迭,如今乾脆因地製宜,譬如某些魚米之鄉征收糧食,確保朝廷官需軍需,其餘之地可折收銀子,如此朝廷與百姓兩廂便宜。”

長公主聞言連連驚異,“書淮,這是你的提議?”

王書淮拱手一笑,“這是孫兒一些拙見,還請祖母指點。”

長公主深深凝望他,麵前這年輕人,生得清風霽月,心計無雙,長公主不得不驚歎他的智計卓絕,她忽然明白王書淮為什麼將這樣一份折子給她。

他這是一份投名狀。

一旦這道折子從她手裡遞交內閣,再呈給皇帝,她將名垂千史。

“書淮,你知道這折子意味著什麼嗎?”

長公主拖著這薄薄的冊子,有如拖著一份沉甸甸的理想和責任,這是一份史無前例的稅法改革,整個大晉都會因此發生深刻的變化,若此事能成,功蓋千秋,她的政績將不輸母後。

即便是沉穩如她,內心也忍不住泛著悸動。

王書淮神色一斂,

“孫兒之所以將之呈給祖母,是因為隻有祖母才能完成此宏圖大業,隻要新的稅法推行,國庫必將迅速充盈,是百姓之福,也是社稷之福。”

長公主在朝廷深耕多年,今上都是長公主給扶上寶座的,她在朝中的影響力不亞於皇帝,隻要長公主支持,事情便成了一半,王書淮深知一旦他去了江南,朝廷無靠山,他必定備受掣肘,籠絡住長公主,他方能無後顧之憂。

想要成名,先成事。

長公主看著少年老成的俊美男子,幽然一笑,“書淮,直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她想拿捏王書淮,王書淮也必定要從她這裡得到一些好處。

王書淮也不含糊,抬起視線,慢慢與她相交,

“其一,還請祖母做我的後盾,朝中我不希望有任何掣肘。”

“其二,我去江南,新官上任把火,必得先拿幾個刺頭以正視聽,此事還請祖母幫我。”

什麼幫他,無非是舍棄幾個棋子,給王書淮鋪路。

長公主按了按眉心,“我心中有數,離京當日,我會給你一份名錄,那些人你儘管動手,給你殺雞儆猴。”

等王書淮離開,長公主捏著那折子坐在案後,好一會兒沒吭聲。

國公爺托著鳥籠老神在在踱步過來,“時辰不早,殿下歇著吧,熬得晚了,省的白日又該頭疼了。”

長公主將折子輕輕往案頭一扔,似笑非笑看著他,“很得意是嗎?”她看到丈夫唇角壓不下去的笑。

國公爺索性笑出來,“哈哈哈....他雖不是您親生的孫,您就跟親孫一般對待,有何不可。”

長公主唇角微勾,“我倒是想把他當親孫對待,就怕他心裡不這麼想,你瞧,這一套一套的連環計把我給套牢。”

國公爺咧嘴笑得更開心了,“他這是給您掙臉麵,您居廟堂運籌帷幄,他赴前線所向披靡,何愁大事不成?”

長公主悠悠然起身,睨了丈夫一眼,“所以落到最後,是你一人穩坐釣魚台。”

“哈哈哈....”

國公爺將鳥籠交給內侍,高興地上前,一麵將妻子摻上塌去,一麵招招手示意侯在門簾外的宮女進來伺候長公主淨麵,過了半刻,長公主洗好躺在塌上,國公爺也更衣入了帷帳來。

簾外宮燈朦朧,簾內檀香幽幽。

長公主睨了國公爺腿一眼,“好了嗎?”

國公爺伸出長臂,輕輕將妻子攏入懷裡,複又替她按捏太陽穴,“早就好了....”

長公主輕嗤,一點點在他的動作下收緊呼吸....兩人麵額貼得極近,長公主雙手不由自主扣住他,

“你倒是老當益壯。”

國公爺不滿道,“我老過嗎?”

長公主笑,“國公爺一直都很年輕....”

他們彼此都沒說話,放縱自己沉浸在這一刻的安寧中,動靜是含蓄而隱忍的,其中的波濤暗流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那一抹迷離鬆乏衝破防備試探與偽裝,一點點露出那本來的麵目。

她於深吸中忍不住開口,

“委屈嗎?”

“嗯?”

“這麼多年陪著我,委屈嗎?”

曾經的一朝柱石斂儘鋒芒,陪著妻子長住深宮,甘願當陪襯,委屈嗎?

國公爺麵如刀鋒,深深凝視懷裡的妻子,“從未委屈過,倒是殿下,委屈嫁給我嗎?”

當年那一場波及滿朝的禍事橫亙在二人之間,他們被迫成為命運的棋子,成為束縛彼此的紐帶,那個坎或許永遠跨不過去,但大浪淘沙過後,幾十年的相濡以沫,同床共枕,誰心裡又不曾留下一絲溫情呢。

隻是他們都是克製而驕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