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 離開(2 / 2)

長媳(重生) 希昀 19732 字 3個月前

誰也不曾低頭。

長公主沒有回答他,而是慢慢將他往懷裡攏了攏。

*

六月十,清晨雨碎,花木繽紛。

綿綿的太陽雨撒了一院,給空氣添了幾分沁涼。

長公主召謝雲初過去清暉殿,謝雲初過去時,迎候她的是素日伺候長公主的女官朝雲。

朝雲本是世家貴女,父親上陣時不敵對方被迫投降,朝雲性情勇烈,聞訊執刀立在正陽門前欲自刎,為家族正名,為長公主救了下來,後來朝雲母族按律當斬,唯獨朝雲被善待,七八年來她侍奉長公主筆墨,偶爾幫著參詳政事,早已是長公主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上一回在行宮,也是她擋在長公主跟前,欲以身代主。

王書淮救了長公主,亦是救了她,她看到謝雲初格外親切。

朝雲的事跡朝野無人不知,謝雲初對她十分敬佩,屈膝施禮,“給姑姑請安。”

朝雲不受她的禮,溫和拉著她進偏殿,“殿下與幾位朝臣議事,不得空見你,殿下尋你來倒不是旁的事,是有一人要見你。”

謝雲初有些發愣,“有人要見我?什麼人?”

朝雲性情比想象中要活潑,還跟謝雲初打啞謎呢,“你且在這等著。”

謝雲初素來穩重,也就不多問,朝雲親自給她奉茶,謝雲初起身接茶盞,二人一道坐下來候著。

朝雲說起王書淮南下的事,謝雲初才知道原來長公主與王書淮已聯手,想起前世祖孫二人長時間拉鋸,國公府內人仰馬翻,大家跟著遭殃,今生他們算是珠聯璧合,江南的事隻會更順利。

等了半刻鐘,一宮女引著一四十上下的婦人入了殿,謝雲初看到來人愣了一下,來人生得格外明秀白淨,大紅猩猩地毯的瑰麗都褪不去她眉間半分柔豔,是個一眼看上去如同看到江南煙雨的女子,美好地令人向往。

隻是謝雲初不認識她。

那婦人見了謝雲初,手帕不由拽緊,神色略顯激動,也上上下下打量她,先謝雲初開口道,

“我道這世間原來也有這樣標致的神仙人物。”

“王家果然鐘靈毓秀,水土養人。”

朝雲爽朗一笑,左手拉一個,右手摟一個,笑道,“我就知道你們倆必定是一見如故,初兒,她不是旁人,正是明夫人,皇後娘娘做主,撮合你父親與她,她心裡卻不太安心,說是總該見了你,得了你準許再應這門親事,這不,長公主殿下便攬下這個活計,讓你二人見麵。”

說誠心話,謝雲初沒見到這位明夫人之前,心裡著實也有顧慮,但見了這個人,她眉目格外柔和,整個人氣質如水一般潤物無聲,她竟然不由自主生了好感,可比起明夫人的激動,她也僅僅是好感而已。

有陸姨娘的前車之鑒,她不會再輕易被人撼動。

明夫人得了朝雲這話,羞得滿臉窘色,“罷了,你去忙吧,留我與初兒說說話。”

朝雲識趣離開,最後又朝謝雲初挑眉,趣了她幾眼。

謝雲初含笑拉著明夫人坐下,“原來是您,應該是我去拜見您,哪裡讓您屈尊來見我。”

明夫人聽出謝雲初語氣裡的客套,搖頭道,“我早聞你是個穩重內斂的孩子,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可在我跟前,你不必如此慎重,孩子,我膝下無兒無女,前頭隻有一庶女,也嫁去了江南,我即便跟你父親過日子,也不可能再有孩子,我就想,見你一麵,若是與你投緣,我便應了這門親,倘若你不高興,我也就....”

“我怎麼會不高興呢,您這樣好,推心置腹,”謝雲初拉著她笑,“再說了,祖母是什麼眼光,她老人家既然接了這茬,必定是看重您的為人。”

這是謝雲初真正接納明夫人的緣由。

如果不是過了長公主的眼,長公主不會這麼做。

退一步來說,今日長公主打這個圓場,即便今後有什麼事,長公主也會替她聲張。

明夫人不好意思,卻是笑吟吟地很高興,“有你這話,我心滿意足。”

“你家的事我也聽說了,謝謝你替我把那陸姨娘給趕走,我這人性子淡,實在是應付不了那樣的人。”

謝雲初聽得這裡有些哭笑不得,她原想弄個厲害的繼母壓住陸姨娘,不成想卻是弄了一尊真菩薩來。

明夫人又道,“你放心,我定拿你和佑兒當親生。”

看得出來,明夫人是個沒有城府的人,一顆心天真爛漫,哪怕是上了年紀,還有小姑娘的童真,竟然問起謝雲初頭上的絹花何處來,說要親自替謝雲初做一個,謝雲初當真有些招架不住明夫人的熱情。

“您彆費心了,這玩意兒鋪子裡都買得到,我匣子很多的。”

明夫人很篤定道,“我能做得更好。”她常年獨守空房,可不就是折騰些閨房繡藝這些活計。

謝雲初:“.......”

到了次日上午,明夫人果然給她送了支絹花來。

均是用軟絨做的,色澤嬌豔,樣式卻不似市麵上那樣的俗氣,反而十分婉約雅致。

謝雲初看到那絹花,猛然生了靈感。

“我想起來了,咱們的鋪子便取名‘玲瓏閣’,請明夫人做一些獨一無二的絹花,彆在每一套新裳上....算是咱們鋪子裡獨有的標識。”

謝雲初儼然如蕭幼然附身,風風火火帶著丫鬟趕赴店鋪,恰恰那四身衣裳已做好,她親自上身試穿,惹來丫鬟婆子陣陣驚豔,一麵又著人趕工,先做二十套最精致的衣裳出來,一麵靈感上頭,當即畫了一些絹花的式樣,請明夫人幫她做出來。

這一日忙得腳不沾地,熱血沸騰,以至於忘了今日是初一。

還是傍晚夕陽西下,林嬤嬤不見主兒蹤影,遣春祺來鋪子裡尋她。

春祺見鋪子裡燈火通明,人人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十分納罕,至於那謝雲初還趴在桌案前設計款式,她瞠目結舌,連忙過去,“我的主兒,您怎麼還在忙,今個兒初一呢。”

“啊...”謝雲初茫然地抬眸,從今日至初七,將是她最忙的時候,成敗在此一舉,謝雲初無心他顧,將什麼初一十五都給忘了個徹底,她遲鈍的反應片刻,問道,“二爺回來了嗎?”

“二爺雖還沒回來,可他鐵定是會回來的呀。”

“那可不一定。他臨行在即,比我還忙呢。”謝雲初俏眼嗔嗔,

前世王書淮食言的次數多了,她在他那裡永遠排在最後,“我正有靈感,彆催我。”

春祺隻能等著她。

等到謝雲初畫完圖紙,交代完裁縫師傅,已是半個時辰後,這一日腦中充斥著奇思妙想,精神緊繃,回到家裡方覺倦怠,沐浴更衣,累得徑直往床榻撲去。

嬤嬤想催她警醒些預備著王書淮來,可看著她俏生生的臉蛋陷在被褥裡,很快進入夢鄉,也就沒多嘴。

*

夜深,白淩淩的露珠一動不動黏在枝葉上,遠遠瞧著不知是夏露或秋霜,王書淮修長挺拔的身影獨獨立在水榭,燈芒沉黯,照不亮他的冷漠的神色,湖風襲來,他緊了緊領口,放鬆了方從清暉殿蓄起的那一身疲憊。

長公主給了他一張名錄,上麵詳細記載著五家豪族的家底明細,這些人是長公主送給王書淮的棄子,具體該如何著手,王書淮猶在尋思,目光在波光粼粼水麵落了片刻,腳步凝著不動。

明日便要出行,有了這份名單,很多布局該要做調整,今夜還有太多事等著他決斷。

明貴在一叢芍藥後候著,瞥一眼不遠處燈火通明的春景堂,又看了一眼背影寂寥的主子,有些犯愁。

今夜初一。

主兒不是該去春景堂嗎?

要不要催,他有些拿捏不定。

換作平日明貴也不會如此遲疑,可這兩日主子實在是太忙,出行在即,有各路官員的應酬,有些許江南官員來試探,更有皇帝與長公主時不時的召喚,還有戶部日常公務運轉。

虧得是王書淮心思敏捷,能力卓著,一應均遊刃有餘地應付過來。

王書淮吩咐過,初一十五需提醒他。

於是明貴道,“爺,時辰不早了,今夜初一,是不是得去少奶奶處歇著。”

王書淮慢慢轉身過來,春景堂的燈芒透過樹梢渲染開,他盯著那一團光芒愣了一會兒。

目露遲疑。

他們是相敬如賓的夫妻。

她心如止水,他亦是該毫不猶豫。

可他心裡不痛快。

再不痛快,卻明白,這是丈夫的責任。

她能按部就班,他又有什麼可矯情的。

她要子嗣,他給她。

王書淮是個理智的人,知道該做什麼事,他往春景堂去。

林嬤嬤看到他,暗露歡喜,幸好留了水,替他備好衣裳,王書淮獨自去浴室淋了澡回到內室。

牆角的琉璃燈微弱地晃著光,床榻上蒙蒙濃濃拱出一道身影。

王書淮一言未發上了床。

聞到熟悉的氣息,彼此身體都保留著和對方的記憶。

默契地配合,延展,蓄勢進發。

比起床榻下貌合神離,床榻上二人顯然更契合。

謝雲初拱起玲瓏的纖背,他的汗從繃緊的下頜跌落她背心,一點點交融,隨著她倒抽一口涼氣,雪白的脖頸在夜色裡劃過優美的弧度。

好似酣暢淋漓,好似漫不經心。

她喘氣不勻賴在床上看都沒看他一眼,他亦是及時抽身回了書房,繼續忙後半夜的公務。

翌日謝雲初照舊趕赴店鋪,王書淮回了戶部交接最後的手續。

等到各自忙完,又是掌燈時分。

匆忙登車至門口,謝雲初攏了攏身上的披紗,腳步輕快往春景堂走,滿腦子開業的激情澎湃,連著神采也極其飛揚,沉迷於事業的女人,渾身散發一種獨特的吸引力,走路都帶風。

王書淮一身白衫立在書房簷下一角,挺拔的身影被蔥蘢綠色所掩,看著那道玲瓏有致的倩影從前方的月洞門慢悠悠晃過。

一身斜襟香雲紗的長袍,花色繁複如彩花渲染,嬌豔又不庸俗,反而將糜豔與明致結合得恰到好處,再稱著那張國色天香的眉眼,簡直可以用妖治來形容。

就像是一幅浸潤在時光下的畫,帶著歲月的沉澱,驚鴻一瞥,從他眼底掠過。

想要定睛一瞧,卻是無影無蹤,隻餘隻言片語銀鈴笑聲遠遠穿林渡水而來。

秋雨再一次不期而至。

謝雲初提著裙擺小跑上了廊廡,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暗啞的嗓音。

“夫人....”

太久沒想起王書淮,太久沒聽到他的嗓音,乍然這一聲夫人仿佛從記憶深處傳來,令謝雲初有些失神,即便昨晚二人還在床上纏綿,可從始至終誰也沒吭聲說話。

謝雲初轉身。

男人一襲白衫,英姿綽綽立在門口。

那張臉哪,無論何時都有著一種揮退世間榮華的清越。

前世,她大約是沉迷於這張臉吧,謝雲初笑,倚著柱子,往裡稍稍收了收腰,以防那雨絲飄進來,

“二爺...”她臉上一如既往掛著笑,神色鬆弛而慵懶。

仿佛無論風吹雨淋皆撼動不了那一層柔和嫻靜的表象。

王書淮眉目被風雨覆著,似有微霜,

“我今夜便要離京。”他開口,

謝雲初微微錯愕,有些猝不及防,“不是要等劉大人母親壽宴再離開嘛?”

劉大人母親壽宴在七月初六。

王書淮眉目清淩淩盯著她的臉,一如既往神色淡淡,“兩淮轉運使為人刺殺,我需提前出發。”

謝雲初就不意外了,無論前世今生,王書淮像是一顆永不停歇的陀螺,哪塊苦頭難啃,他便去哪兒。

前世她不能理解,總是埋怨丈夫不能陪她,如今倒是釋然,各自安好不好麼,他有他的宏偉天地,她亦有她的錦繡前程。

謝雲初臉上不帶半絲不舍或憂心,反而是敞亮地囑咐,

“那二爺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夜裡行船,乘勢睡一覺。”

仿佛他不是遠行,仿佛他過幾日便可歸家。

稀鬆平常。

王書淮心裡湧上一些無可名狀的情緒,千絲萬縷地纏著,絞著,他甚至來不及去分辨是什麼,理智已告訴他,這才是他王書淮的妻子,任何時候絕不拖泥帶水,任何時候總能替他守好後方讓他義無反顧奔赴。

“你也是,”清冽的目光不經意往東廂房落了落,沉啞道,“也照顧好珂兒。”

謝雲初換了個姿勢倚著廊柱,青絲被拂,露出那張臉皎月般的嬌靨,她脆笑,“等二爺回來,珂兒必定能跑能說,屆時更可愛了。”

王書淮長眉垂了垂,回想女兒憨笨的模樣,也跟著彎了彎唇。

這一場告彆很是溫煦,平常。

風雨欲重,好像也沒有其他可交待的了。

王書淮往後退了一步。

謝雲初知道他要走了。

二人被一道月洞門隔開,被雨霧相隔,誰也沒跨過那道檻,仿佛立在兩個世界,一個如同嵌在華庭彩繡下的一幅美人畫,一個攜滿身風雨,將滿院的燈芒風月披在身後,隻身遠行。

謝雲初目送那道清雋的身影,一點點消融在風雨中,神色漸漸恍惚。

前世這樣的情景太多太多,多到她已麻木了,已心靜無瀾。

她已不記得那一生是與他相見更多,還是告彆更多。

那一個又一個冷冰漫長又難熬的夜,是寂寥人生裡唯一的底色。

可貴的是她現在已解開桎梏,不再將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漫天的雨澆下來,謝雲初仰目迎視,雨滴化作碎光跌在她身上,她似翩翩化蝶。

這世間唯一能令人執迷而不悔的就是好好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