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與國公爺在府上住到初五方打算回宮。
初五這日夜裡家宴, 國公爺喚來幾位少爺考察功課,長公主由女眷陪著說話。
許久不曾露麵的王書儀也過來了,她神情低落萎靡, 不似往日活潑。
因著七夕將至, 國公府上下紮滿了彩燈, 各人均獻了一盞花燈給長公主, 其中有人作詩,有人繪畫,還有人弄個啞謎讓長公主猜,幾個孩童在廊下玩煙花, 每每也是這個時候,長公主方享受著天倫之樂。
她也忙,忙不完的朝政。
王書琴喚著王書雅與王書儀在南窗下紮彩燈,等著七夕這日放去河麵上祈福。
四小姐王書雅有些畏懼長公主,頭也不敢抬,悶聲不吭繡花, 三小姐王書儀則出神地捋著絲線,王書琴喚她一聲,她便動一下。
長公主問謝雲初, “你父親與明夫人的婚宴定在哪一日?回頭我也好遣人送一份賀禮。”
謝雲初回道,“正是兩月後的九月初八。”
長公主吩咐朝雲記下。
目光就這麼落在窗下三個姑娘身上,“書琴婚事還未定下?”
當年王書琴為了柳家那門婚事鬨了很大的脾氣,長公主有些不高興,對這個孫女疏遠了些, 如今物是人非,柳家的事塵埃落定,想必王書琴也釋然了。
長公主這麼一問, 三太太不免憂心,長公主眼裡的婚事不是兒女情長,更多的是利益牽扯,三太太私心希望女兒嫁一個合心意的人,長公主驟然提這麼一出,難保不是看中某個門戶,打算政治聯姻,於是便替王書琴回絕道,
“她呀,性子像極了她父親,我是日日催夜夜催,她嫌我嘮叨,連我也責上了,上回好不容易答應去了賞花宴,這次又去了行宮,回來總算有人來提親,她把人給罵走了。”
長公主皺了皺眉,臉色不大好看。
眾媳婦紛紛汗顏,府上除了王怡寧,也就三太太能在長公主麵前說幾句直話。
長公主隨後將視線移向王書儀,“書琴不肯嫁,便書儀吧。”
薑氏嚇得差點從圈椅裡滑下來,喃喃問道,“母...母親,您這是看上哪家兒郎了?”
長公主鄭重道,“戶部侍郎劉家。”
薑氏不太懂朝廷六部人情世故,目露茫然。
四太太在一旁解釋道,“這是天大的好事呀,二嫂,你可知書淮這次要與誰一同南下?可不就是劉侍郎嗎?劉侍郎深得陛下看重,委以重任,若是咱們兩家聯了姻,他還不得事事看著些咱們書淮。”
長公主看了四太太一眼。
四太太得了婆母讚許,越發說起劉家的好來。
長公主之所以定劉家,實因六部當中就戶部她最插不上手,為了配合王書淮丈量田地,推行新的稅政,戶部必須有人,她希望拿捏一顆棋子在手中,於是她看中了劉琦亮。
薑氏一聽與王書淮有關,來了幾分興致,“那是劉家哪位公子?人品如何?”
四太太笑著道,“還能是誰呀,劉侍郎就一位公子,寶貝得要命。”
薑氏有些意外,這麼好的婚事真能給她的女兒,倒不是她看輕自己的女兒,實在是不太相信長公主會說一門好親給王書儀。
長公主一看她那臉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你還在埋怨我當初給書淮定了雲初?”
謝雲初不小心嗆了一口茶,四太太坐在她身側,立即遞了一張帕子過去,有些嫌棄薑氏沒腦子,“滿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這麼出色的媳婦來,我家業兒若有這個福分,我都要去燒高香。”
三太太難得附和四太太,“我就打算比著雲初來尋兒媳婦。”
謝雲初失笑。
薑氏這下窘得有些下不來台,“不是....我....”她實在不喜歡謝雲初,說不出恭維長公主的話。
長公主臉色冷下來,“你既是看不上劉家,我少不得再給你擇個如意的。”
薑氏知道長公主動了怒,連忙跪在她腳跟,“殿下恕罪,兒媳不是這個意思,一切都聽您安排。”若是誤了劉家,下家必定更差,她太了解長公主了,一定不會給她好骨頭吃,薑氏嚇得渾身發抖。
長公主擺擺手,不想跟她說話。
四太太親自將薑氏扶起來,在一旁打圓場,“明個兒不是劉家壽宴嗎?你帶著姐兒過去,相看相看,若是中了,還不是書儀的福分。”
薑氏這會兒光顧著害怕,四太太說什麼她都應著。
翌日,三太太帶著謝雲初與王書雅,薑氏帶著王書儀前往劉家赴宴,三太太為了防止長公主把主意打到女兒身上,今日特意沒讓王書琴過去。
先前王書儀被禁足,這是為了相看特許她出來走一日,薑氏隻盼著合了長公主的意,早些將女兒放出來,路上便戒告女兒,
“你今日給我安生些,千萬彆出亂子,昨夜我也打聽過了,那劉家什麼都好,隻一樁,婆母厲害些,這年頭哪個媳婦嫁去婆家不被立規矩,過兩年等你生下嫡子,也就無傷大雅了。”
王書儀臉色淡淡的,規規矩矩坐著垂首道,“女兒知道了。”
薑氏擔心她心裡還惦記著蕭懷瑾,冷聲警告她,“你如今在蕭懷瑾麵前丟儘臉麵,這門婚事是不可能了,娘也不許你低三下四做人,這劉家要門楣有門楣,要實權有實權,今日隻瞧一瞧對方公子,倘若一表人才,你也就點頭應了吧。”
如果沒有先前那樁事,薑氏也不至於這般逼女兒,實在是擔心女兒婚事遲則生變,還不如早些嫁出去,萬一再鬨出事端她可丟不起這個人。
王書儀還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
先前那樁事備受打擊,她近來都提不起精神氣,她被薑氏三令五申也意識到自己錯處,她生得貌美,家世出身又好,為什麼要去貼旁人,這麼一想,神色振作了幾分,
“娘放心,我好好相看便是。”
薑氏見她乖巧,不免想起女兒這段時日的遭遇,悲從中來,摟著她道,“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你一定不能比旁人差。”
下車時,王書儀瞧見謝雲初與三太太等人有說有笑,看著這位曾經仰慕不已的嫂嫂心緒十分複雜,謝雲初視線從她身上掠過沒怎麼搭理她。
一行人進了劉家正堂給劉老太太拜壽。
三太太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端肅能乾,誰都給她麵子,劉老太太拉著她不肯放手,後來又見謝雲初生得貌美如花,念著兒子與王書淮一同南下當差,待她越發親近幾分。
餘下的王書儀和王書雅,老太太也是交口稱讚。
家裡長輩體麵,孩子也都跟著得臉。
戶部侍郎劉琦亮從長公主處得了消息,不敢怠慢,暗示妻子安排兒子跟王書儀相看,王書淮生得豐神俊朗,王書儀相貌也十分出眾,劉琦亮心裡是滿意這門婚事的,但妻子的態度卻異於尋常。
午膳客人去用宴時,劉夫人逼著丈夫回了房,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兒子的婚姻大事,你憑什麼一個人就做主了?”
劉琦亮訝於妻子的態度,指了指皇宮的方向,“那可是攝政長公主,她老人家開了口,我能拒絕?再說了,書淮親妹,是門楣配不上,相貌配不上,還是人品配不上?人家王家的姑娘金貴,總共就那麼三位大小姐,咱們能得一位都是造化。”
“書淮炙手可熱,你可知京城多少官宦盯著他妹妹?”
劉夫人臉色依舊難看,“總之,我不稀罕。”
劉琦亮皺眉,“你什麼意思?看你這樣子,是私下有人選了。”
劉夫人等得就是他這句話,“實話告訴你,我早早就看上香兒給卓兒當媳婦。”
徐香是劉夫人娘家的堂侄女,與劉卓也算是青梅竹馬。
劉琦亮聞言臉色立即拉下,“不可,劉家二房要什麼沒什麼,你為了拉扯娘家,糟蹋我兒子的婚事,門都沒有,我告訴你,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必須娶高門貴女!”
劉琦亮扔下這話,轉身便要離開。
劉夫人急得攔住他,“夫君,夫君,你稍等,我這麼做是有苦衷的,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害了你,更不可能害了兒子。”
劉琦亮聽不進去,親自去了上房,讓老太太主持這門婚事,老太太平日也不喜兒媳婦的做派,聽說兒媳婦要把娘家那族房侄女嫁來劉家當宗婦,氣得渾身發抖。
“那王家姑娘水靈靈的,跟珍珠寶貝似的,長公主殿下開了尊口,咱們不給麵子是不識好歹!”
於是午膳後,趁著旁人看戲的空檔,老太太安排人遞了消息給王家,三太太讓謝雲初帶著王書儀去與劉卓見了一麵。
少男少女隔著珠簾在亭子裡互相瞅了一眼。
王書儀立在亭內,劉卓站在簾外,劉卓身量與蕭懷瑾相似,王書儀看到他自然而然想到蕭懷瑾,眼眶酸痛,差點落下淚來,她極力忍住情緒垂下眸。
劉卓隔著朦朧的珠簾一瞥,美人兒害羞帶怯,簡直是我見猶憐,第一眼便喜歡上了。
回去,劉卓歡喜地跟父親和祖母點頭。
劉琦亮很是滿意,明日他即將南下,老母壽宴辦下,兒子婚事定下,再沒這麼好的事。
這廂王書儀也隨著王家人回了府,薑氏等人忙問她如何。
王書儀情緒談不上好,沉默許久,遲疑著點了下頭。
嫁給蕭懷瑾已是不可能,還不如挑個門楣家世相當的。
薑氏心裡滿意了。
謝雲初從頭到尾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她忙著開業。
七月初七,七夕節。
傳說這一日,牛郎織女在天河相會。
民間均在這一日,於露台庭院擺上巧果針線,燃上香燭,祈禱家裡姑娘心靈手巧。
除此之外,也在這一日許姑娘少爺結伴出遊。
劉卓很會來事,這一日便主動下帖邀請王家少爺出行,三爺王書曠得了母親吩咐帶著府上妹妹去賞花燈,其中自然也有王書儀。
三太太不放心,囑咐兒子五少爺王書煦與大奶奶苗氏作陪。
“對了,初兒乾什麼去了,今日一大早不見人影。”
苗氏替她解釋道,“謝祭酒不是要續娶嘛,她回娘家操持婚宴去了。”
眾人不知,這是謝雲初給自己尋得借口,她早去鋪子裡忙開業去了。
王家一行人出門,待到了銅鑼街附近,二小姐王書琴要去逛鋪子買衣裳首飾,四小姐王書雅也想跟著去,王書儀擔心自己一人被落下,連忙扯住王書雅,“回頭我匣子的首飾任你挑,今夜無論如何陪我才是。”
王書雅便知那劉卓要來見王書儀,王書儀不好意思,請她作陪,遂應下了。
苗氏隻能吩咐王書曠和竇可靈帶著三小姐王書儀和四小姐王書雅去看花燈,她則領著二小姐王書琴逛街。
彼時正是酉時二刻華燈初上之時。
這一夜香車滿路,花燈綿延,成群結隊的小商小販推著各式各樣的花車在路上吆喝,有窮苦孩童擺著一張小竹案安放五顏六色的巧果供人品嘗,王家樂善好施,大奶奶吩咐婆子拿著碎銀子去買些巧果分給隨行的仆婦與護衛吃。
街上人山人海,漕河兩岸商肆鱗次櫛比,商肆之外更有不少舟楫層層疊疊擠在兩岸,售賣時新的瓜果蔬菜海貨之類。
劉卓很是體貼,特意選了一間亭子邀請王家人吃茶賞河燈,王書曠與王書煦與他談天說地,王書儀姐妹則蹲在水泊旁的石台處放蓮花燈。
不遠處,一婢女強拉扯著一少女來到河堤邊,往亭子裡指了指,
“姑娘,您瞧瞧,表公子殷勤地邀請王家人賞燈呢,您怎麼辦?”
沈香披著一件素色的披風,裡麵穿著寶藍色的薄褙,眉間神采飛揚,不屑一顧道,“什麼叫我怎麼辦?他相他的親,我看我的花燈,我與他何乾?”
丫鬟苦笑,“姑奶奶一直拿您當親生的,自老爺去世夫人病重後,便把你接來劉家住,一心想拿讓你做劉家正房太太,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您不難過嗎?”
沈香朝夜空翻了個白眼,“劉家從來看不起我的出身,我又不傻,若不是姑姑待我親厚,我才懶得在劉家應付呢,得了得了,他娶他的嬌妻美眷,我亦尋我的如意郎君,誰也礙不著誰。”
沈香俏眼往流光溢彩的街麵一掃,“等等,你可記得前兩日咱們來街上,路過那家新開的成衣鋪,那裡麵的衣裳可好看哩,咱們劉家旁的沒有,幾個臭銀子還是有的,走,咱們去買些漂漂亮亮衣裳回去。”
劉家曾經是商戶起家,沈香雖年少失祜,手裡卻掌著不少家底,她平日作風鋪張。
主仆二人歡歡喜喜來到銅鑼街正街,謝雲初的鋪子在街道末端轉角處,位置不算很顯眼,可排麵惹眼,這一日請了不少舞獅戲龍,炮竹聲響,更有人在兩側紮好的彩樓上撒銅板,惹來看客圍觀。
一小廝捧著一盆特製的絹花立在門口吆喝,
“今日但凡入店試穿的姑娘太太,人手一朵絹花。”
那絹花不是市麵上常見的,樣式獨特,每一朵花瓣上均有仿點翠的工藝,這不知是何人所創,姑娘們瞧見稀奇,三三兩兩往店裡去。
待進了店,店內裝潢氣派,開間甚闊,花燈滿樓,沿著樓梯往上,還設了一排雅間,每個雅間外彆著一朵精致的絹花,有名“慢春風”,有名“秋波定”,皆是詩情畫意,惹人忘返。
沈香剛進了店,便見二樓一雅間門口有人吵了起來。
“這件袍子是我先看上的,自然該歸我。”
“什麼叫你先看上的,誰先付銀子歸誰。”
那年輕圓眼姑娘氣急,“可是明明是我先試穿的。”
“沒錯,我瞧見你試穿好看,我就買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