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2 / 2)

長媳(重生) 希昀 22428 字 3個月前

?想看希昀寫的《長媳(重生)》第 87 章嗎?請記住本站域名[(()

長公主深深闔著目,自空茫的胸膛間悶出一聲極輕的冷笑,她搖著頭啞聲開口,

“王赫,非我拘著不放,此事已在朝廷掀起駭然風波,物議沸然。陛下需要一個交代,百官需要一個交代,黎民也需要一個交代,否則琅琊王氏如何洗脫私藏末帝寶藏的罪名?”

國公爺麵頰覆著一層淡淡的感傷,他猶自含笑,“自殿下深夜回府,我便知道這樁事需要一個了斷,事情自我父親始,由我而終。”

“但,在我給出交代前,殿下可否答應我一樁事?”

長公主聽了他視死如歸的淡然語氣,胸膛驀然升騰起一絲恨怒,厲聲斥道,

“王赫,天下生路千千萬,你為何偏偏選一條死路?”

“若你說的是真話,晉寧帝不曾留下遺詔,那咱們倆被綁縛幾十年豈不是可笑?若你說的是假話,那麼,王赫,你始終不曾選過我,我以為這麼多年朝夕相處,我與王家生死與共,你該站在我這邊,我成了,王家依舊如日中天,長盛不衰,可你沒有,你藏得太深,我甚至從來不知道,你對我笑對我惱,那一刻是真,那一刻是假?”

淚意忽然湧上眼眶,又在一瞬間被她抑製住,長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眉心的顫意。

王國公看著她克製的模樣,忽然有些失神,他木訥地愣了一會兒,旋即自唇角蕩開一線苦笑,

“殿下視我為質子,我卻拿殿下當妻子,先皇後縱然千不是,萬不是,殿下您卻是無辜的,當年先皇後賜婚之時,殿下亦是不情願的吧,段家涉嫌謀反,那麼小的孩子稚嫩又無辜,她拿孩兒威脅您,您不得已帶著孩子改嫁給我,縱容那時我對殿下無男女之情,心裡卻是欽佩且憐惜殿下的。”

聽到此處的大老爺王賓撲通跪地,嚎啕大哭。

“母親....”

當年段家謀反,身為段家的嫡長孫,王賓本該就地正法,他一直以為是因母親的公主身份而保住性命,直到今日他才明白,當年先皇後竟然拿他威脅母親改嫁王赫。

眼淚輕輕地在長公主白皙的麵頰滑下一條水痕,她怔怔盯著麵前的桌案,昨夜燃起的香薰已枯,零落一地香灰,清風淺淺掀起灰塵,有的落在腳麵,有的撲在她衣擺,還有一些靜靜地黏在她心尖,揮之不去。

“終究是我皇家對不住你,害你這麼多年被困長春宮,王赫,即日起,你我夫妻緣分已儘。”

三老爺和四老爺同時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四十年的相濡以沫,四十年的同床共枕,終究是越不過那一道自最開始便劃下的天塹。

明明近在遲尺,卻猶如天各一方。

或許在某個靜夜他們深深靠近過彼此,又因彼此不同的使命而背道而馳。

一道悠然的古鐘自蒼茫的風聲掠過來,附近的長安廟到了誦經之時,每

() 每這個時候,長公主愛執香茗在手,聽國公爺吟一段《清心經》。

再也不會有了。

和煦的春風拂過他蒼茫的眉眼,褪不去他眼底嵌著的深深遺憾,這些遺憾有對先妻的愧疚,有不能眼睜睜看著王家子嗣屹立朝堂時的蕭索,亦有不能再對著那個人素手描眉的惋惜。

鐘聲悠揚仿佛要蕩滌乾淨這世間的塵汙,罪孽。

國公爺久久凝然不語。

聽得身後那人無聲無息,長公主勠力轉身,一雙深目如寒潭似的死死釘在他身上,忽的抬袖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將他拉至眉眼前,帶著咆哮,

“我最後一遍問你,你手中是否有晉寧遺詔,你是不是晉寧舊臣,欲攜詔篡位?”

“隻要你跟我說一句實話,我今日放過你,王赫,我隻要一句實話而已....”

僅此而已。

長公主眼角繃緊,額尖的青筋亂跳,那沉寂許久的頭風犯了,頭昏目眩。

她或許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柔情從來不曾為哪個人折腰,這一刻眼底的淚光被一片深紅所覆蓋。

那一撮烈火那眸間深深壓抑的怒恨,跟刺一樣漫入國公爺心口,四十年夫妻,今日是她第一次朝他開口,是她第一次撕破這樁婚姻的偽裝,與他坦誠相對。

國公爺眼裡彌漫著蕭索凋零,甚至一下子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殿下不信我,我以死給殿下一個交代,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我王家沒有什麼末帝寶藏更無晉寧遺詔....”

長公主纖手一顫,眼底如覆著蒼茫的煙雨,那一瞬心裡跟空了似的,她鬆開了他衣襟,陌生地看著他,後退兩步,撞在桌案後,沉默不語。

國公爺從容整了整衣冠,臉色寧和與長公主道,“我去後,還望殿下看顧好幾個孩子,看在夫妻多年我待殿下始終如一的份上,放過二房。”

身後王家所有人撲跪大哭。

庭外天光昳麗,盛春將逝,初夏即來,似有花香伴隨清風緩緩送入鼻尖,這輩子端委廟堂,出將入相,他王赫不負天下人,夠了,袖中閃出一片銀刃,映出那張曾經韶光颯颯的臉。

就在銀刃即將劃上國公爺脖頸時,一顆銳石從洞開的門庭外射了過來,正中國公爺的手腕,隻聽到他老人家吃痛一聲,手中匕首落地,發出一聲咣當響。

所有人不約而同將視線投過去。

隻見一道修長身影匆匆從門庭外躍了進來,王書淮一襲白衫負手立在門檻處,麵無表情看著長公主。

長公主眼底異芒閃爍,眯起眼迎視王書淮,

“書淮,你總算來了。”

王書淮冷笑一聲,掀蔽膝而入,目光飛快往殿內掃了一眼,尋到妻子謝雲初,見她帶著兩個孩兒安好如初朝他鎮定地點頭,王書淮放了心,這才將視線挪向國公爺,隨後吩咐道,

“來人,扶祖父下去休息。”

三爺王書曠和四爺王書同愣了一下,相繼上前攙著失神的國公爺坐去一旁。

王書淮緩緩抬步,站在方才國公爺的位置,麵朝長公主而立,長袖往內殿一指,

“殿下不是想要遺詔麼,淮給殿下一個交代。”

四目相接。

長公主目色幽深,

王書淮神情分外沉靜。

長公主猶豫片刻,率先朝內殿步去。

朝雲和錦衣衛指揮同知韓良緊隨其後。

王書淮最後一個踏入內殿,

他跨過門檻,看著上方居高臨下的長公主道,

“殿下可知今日之事是何人所謀,目的又何在?”

長公主神色恢複如常,冷哼一聲,“信王這點雕蟲小技本宮還不放在眼裡,隻要拿到那道晉寧遺詔,我想立誰為太子,誰便是太子。”

王書淮笑,挺拔的身影年輕富有朝氣,跟一柄鋒芒畢露的劍插在這浩瀚的天地間,那極輕的一聲笑,更是將那眼底的輕狂冷厲與自信張揚到了極致,

“殿下終於說出實話了,”他語氣冰冷又帶著幾分洞穿真相的了然,“殿下心裡想要的終究是這至高無上的皇權,什麼王家,什麼婚姻,什麼丈夫子嗣,又算得了什麼?”

長公主唇角輕嗤,不屑睨著他,“書淮這是要教本宮做人?”

王書淮麵色淡漠,“殿下可知我琅琊王家為何屹立數百年不倒嗎?因為我王家順應天下大勢,順應民心,殿下或許說,書淮言之無物,那書淮就告訴殿下,這消失的一日一夜,書淮做了什麼?”

“我與殿下明言,隻要殿下今日一意孤行,逼死我祖父,那明日整個朝廷整個天下都將知道晉寧遺詔的舊案,或許到那時,沒有遺詔也有了遺詔,殿下信嗎?”

長公主鳳目眯緊。

王書淮語鋒一轉,“自然,殿下利用霍霍皇權強行壓製,算不得什麼,那整個江南呢?金陵國子監三千學子不日便聚集在南都正陽門外,聲討朝廷,金陵上千豪族,無數綠林乘勢謀反,占山為王....整個江南賦稅重地將擺脫朝廷的鉗製,這個結果是殿下想看到的嗎?”

長公主喉嚨翻滾,“你威脅我?”

“不敢。”年輕的男人眉目翩然,腔調更是漫不經心,“北有蒙兀虎視眈眈,西有楚國臥榻酣睡,若再失去江南,陛下和殿下這個江山還坐得穩嗎?”

琅琊王家本曾盤踞江南,在江南亦有不少門生故舊,否則這次王書淮南下推行國政,也不會那麼順利,甚至正是因為王家這份無與倫比的聲望,百官在最初才會舉薦王書淮擔任江南清吏司的員外郎,隻有王家人才能勢如破竹推行稅政,穩住整個江南。

王書淮有恃無恐地看著長公主,“殿下要祖父的命,除掉這位所謂的晉寧舊臣之首,那我便要整個江南,殿下看著辦。”

戾氣在胸膛來回亂竄,她第一次對這個年輕人生出濃濃的忌憚,長公主給氣笑了,“王書淮,你比你祖父狠。”

王書淮語氣清冽,“是,要麼大家過太平日子,要麼誰也彆太平,殿下狠得下心,淮亦然。”

就比誰更心狠。

長公主冷笑,“王書淮,看來王赫早將一切告訴了你,所以他才敢死,可是王家不給出交待,即便他死了,我照樣揪著你王書淮不放。”

王書淮慢慢笑出一聲,絲毫不把長公主的話放在眼裡,

“殿下壓根不懂我祖父,他方才句句道虛,卻又句句屬實,他讓殿下莫盯著遺詔,便是告訴殿下,與其在王家這事上折騰,不如好好去對付信王,收拾自個兒真正的對手,待那日殿下得了天下大勢,我王家照舊如影隨形,殿下明白了嗎?”

長公主眼底忽然如撥雲見月般閃過一絲銀芒,“所以,如果那日我不如你們的意,你們照舊不會站在我這邊,是嗎?”

王赫沒給她的答案,王書淮給了。

王書淮緩緩頷首,“是。”

他語調清幽,“‘德之所在,天下歸之,義之所在,天下赴之,仁之所在,天下服之。’此為君之道也,”

“所以,殿下要做明君。”

長公主憤然一笑,寬袖一擲緩緩背在身後,“可是王書淮,此事不由我一人做主,尚且有朝官看著,有陛下看著,這個交代即便我不要,他們還要。”

“很簡單,”王書淮與她並排而立,一同張望洞開的窗欞外,那裡有青天,有白雲,更是一行飛燕盤旋至天際深處,

“王府大門外聚著不少看熱鬨的百姓,更有不少朝臣在四境盯著動靜,隻需殿下以攝政長公主的身份出麵言明,錦衣衛已翻遍整個王府,並不曾有什麼末帝寶藏,若再有人無事生非,殺無赦。”

“至於殿下如何給陛下交待,書淮也替殿下想到了。”

隻見這位卓而出群的男子,神態從容地從袖口下掏出一物,遞給長公主,

“殿下不是要看遺詔麼,遺詔在這。”

內殿諸人皆是心神戰栗。

隻見他寬大的掌心攤著一物,一塊泛黃的素麵提花白底緞布,隱約似有暗紅的字跡閃現。

長公主麵色狐疑地看著王書淮,朝雲立即上前替長公主接過此物,隨後打開給長公主瞧。

上頭正是晉寧皇帝親筆四字,

“天下為公”。

朝雲跟長公主同時震然。

長公主接過這份所謂的遺詔,隻覺可笑,“王書淮,這是你親筆嗎?”

王書淮少時書法卓絕,擅長模仿各家書法,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尋一件老國公的舊衣似乎不難,再去藏書閣翻出那位晉寧陛下的字跡也不難,虧得王書淮做的爐火純青。

王書淮還是那副無可無不可的腔調,

“真不真很重要嗎?陛下拿著這遺詔,亦可以說他是天命所歸,殿下難道不滿意?”

一旁的錦衣衛指揮同知韓良聽到這,發出一聲冰冷的嘲諷,“王書淮,你好大的膽子,敢當著我的麵糊弄陛下和長公主....”

他話還未說完,隻覺眼前一晃,那人快的猝不及防,緊接著一道寒芒一閃而逝,他甚至來不及拔

出長劍,一柄極細的刀刃劃過他脖頸,將他所有嗓音扼住在喉嚨裡。()

?想看希昀寫的《長媳(重生)》第 87 章嗎?請記住本站域名[(()

“你.....”

王書淮冷著臉將漸漸軟去的韓良扔去一旁,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慢條斯理擦拭手上的鮮血,語氣淡漠,

“錦衣衛指揮同知韓良乃晉寧舊臣潛伏在陛下跟前的棋子,他奉命跟隨長公主殿下搜查王家,待尋出遺詔後,趁長公主不備欲奪遺詔,為長公主身側的女衛所殺。”

長公主:“.......”

回府之前,王書淮便做了一些準備,這個韓良貪功冒進,手段狠辣,近來深得皇帝和長公主信任,這樣的人或許得上司欣慰,卻不得同僚歡喜,錦衣衛裡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多得去了。

王書淮輕易便可籠絡人,暗中做些手腳,等韓良一死,王家危機解除,他順帶還在錦衣衛結了一暗樁,走一步算三步,是王書淮一貫的作風。

王書淮側眸看過來,清雋的眸子蕩著一抹淺笑,“殿下,這個理由如何?殿下還有顧慮嗎?”

長公主看瘋子似的看著王書淮,輕輕咽了咽喉嚨。

一刻鐘後,大家看著長公主捏著一物麵色鐵青邁出內殿。

而在她身後,王書淮步履悠然跟了出來,王書淮神色自始至終沒有什麼變化,若說唯一的不同,便是衣襟上似乎沾了星星點點的血。

朝雲後怕又欽佩地看了一眼王書淮,最後朝人群裡滿目擔憂的謝雲初悄悄點了下頭。

長公主來到門口,手撐門框而立,長長吸了一口氣。

朝雲立在她身後做好隨時攙她的準備。

王家所有人愣愣看著長公主跟王書淮,不知道內殿發生了什麼事。

最後是大老爺抑製不住輕聲喚了一句娘,長公主這才回神轉身,一個個看過去,有滿目蒼涼的大兒子,端正清然的三兒子,還有痛哭流涕的四兒子,甚至還有那些媳婦孫兒.....

長公主視線最後落在神色凝滯的國公爺身上,忽然如釋重負道,

“王赫,待我回宮,便送來和離書,今日起,你便自由了。”

國公爺漆灰的雙眸慢慢轉動一圈,緩緩抬起視線與她相接,想要開口,喉嚨仿佛黏住似的,又不知該說什麼。

他恍惚一瞬間,到了垂暮之年。

長公主繼續道,“賓兒我帶走,讓他改姓段,老三老四....”說到這裡,她目光挪向三老爺和四老爺,“你們二人意下如何?”

三老爺頹然坐在國公爺膝下,目光空洞,語氣卻堅定,“我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

長公主無話可說,她又看向四老爺。

四老爺哭得最凶,看了看露出喜色的長兄,與麵冷如霜的三兄,遲疑了片刻,還是拂了眼淚正色道,“兒子也是王家人。”

也不知是國公爺那番話震撼了他,還是王家數百年的風骨蘊染了他,四老爺心裡隻有一

() 個念頭,他是王家人,他以身為王家人而自豪。

長公主臉色並無明顯變化,“那便如此,至於這府邸....”她目光淡然掃過門庭外的一草一木,最後垂目,“一切複原。”

原先長公主府與王國公府比鄰而居,後來先皇後下令拆除了那道圍牆,如今不過是重新築起罷了。

該他的都還給他。

長公主欲出門時,王書淮忽然叫住了她,

“殿下,還有一事,淮想請教殿下。”

長公主回過身來,這回眼神已十分平靜,“何事?”

王書淮問道,“先祖母之死,可與先皇後有關?”

長公主微愣,一時竟然想不起那個人來,思緒在紛亂的腦海翻騰片刻,她慢聲道,

“你祖母於錦泰五年七月去世,我亡夫在同年九月初二伏法,我母後是在段家出事後才萌生讓我與你祖父結親的想法,你祖母當是病故,並非我母親賜死,王書淮,本宮或許心狠手辣,或許冷血無情,卻從不屑行下三濫的伎倆。”

“更不會為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扔下這話,長公主搭著朝雲的手臂,大步離開。

當年王家與長公主結親,朝中猜測紛紜,說什麼的都有,聯想那位先皇後的手段,有人猜測王老夫人為她賜死也不奇怪。

二老爺王壽猶然不信,撲騰在國公爺膝下問,

“父親,果真如此?”

這是他多年來的一塊心病。

國公爺目色蒼茫看著那道遠去的身影,啞聲道,

“為父即便自絕,也不可能看著你母親為人所害。”

二老爺徹底釋然。

是夜,長公主遣人送來和離書,國公爺拿到和離書後,蹣跚邁進小祠堂,麻木地將先妻的牌位從偏室挪回正堂,隨後獨自一人坐在祠堂的台磯處。

他自幼承祖訓,視天下為己任,年少時身上始終駐著一泓清暉,似月色似日芒,風拂不去,雨淋不褪,亡妻臨終前骨瘦如柴的手拉著他不停質問,質問在他眼裡什麼重要,長公主亦曾笑問他,他心裡除了家族責任,除了士大夫之使命,還有什麼。

或許曾有豪情萬丈,或許還有壯誌未酬,

或許隻剩一腔大浪淘沙後留下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