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1 / 2)

長媳(重生) 希昀 24278 字 3個月前

烏沉的天空聚了一層又一層雲團子,有雨沫子稀稀疏疏飄下來。

王書淮立在黑漆漆的廊廡下,心口又悶又脹。

已過子時,夜已深,燈盞裡的燭火已消,天地靜的仿佛隻剩下他一人。

有什麼細碎的東西被打破,零落一地,怎麼都撿不起來。

王書淮這輩子的情緒都不如今夜這般起伏。

謝雲初聽得他出了門,坐在床榻上有些發懵。

王書淮這樣心性堅韌的人,彆說是她要改嫁,便是這會兒要死要活,她相信他也能泰山崩於前而變色,正因為曉得這個人堅不可摧的心性,所以便實話實說了。

再說了,氣他幾句,他去了戰場不就更能惜命麼。

卻沒料到還真能把他給氣走。

謝雲初還沒有哄男人的經驗,也沒打算哄,倒頭睡下了。

又在昏昏入睡之際,王書淮攜著滿身的濕氣回來了,一回來便拉住她胳膊不放,“謝雲初,你起來,把話說清楚。”

發沉的嗓音將謝雲初的睡意給喝退到九霄雲外,謝雲初兩輩子都沒這麼無語過,硬生生翻身坐起,裹個被子跟個遊魂似的杵在那裡,百無聊賴瞪著他,“你至於嗎?”

“這會兒我死了,一年後你難道不續弦?”

“我不會!”男人語氣斬釘截鐵,眼神陰鷙幽黯,深不見底。

潮濕的水汽夾雜著清冽的鬆香,一股腦子灌入謝雲初的鼻尖,謝雲初打了個激靈,正色看著他。

隨後發出輕輕一聲嗤,

前世悶聲不吭未做反駁,這一會子倒是比誰還堅貞。

這種事說得再好聽,也隻是說說而已。

就拿她自己來說,她都不一定做得到給王書淮守節,王書淮撐得了一年兩年,撐不了五年十年,孤枕難眠,誰不樂意有個人作伴。

前世她介意的並非是王書淮續弦,而是惱恨王家沒等她死便張羅續弦人選,不過這些事如今看來已經不重要了。

謝雲初不想跟他繼續這個話題,好脾氣安撫道,“我不過是氣氣你,想讓你愛惜身子,莫要親身涉險,你怎麼就當真了呢?”

謝雲初越是輕拿輕放,越顯得他無理取鬨,也說明她不緊張他。

旁的女人吃醋使性子,他的女人大方得很。

王書淮不可能去弄個女人來試探妻子是否吃味,隻能自個兒在這裡生悶氣。

他俊臉陰沉,坐在床榻不動,身影落寞似孤山。

謝雲初見他如此,又覺得好笑,慢慢挪過到他身後,哄著道,“沒了你,我去哪兒尋這麼出色的丈夫,瞧,年紀輕輕內閣閣老,又護得住我,我這不是不希望你出事麼?”

謝雲初越安慰,王書淮心裡越堵得慌,他回眸冷颼颼覷著她,

“這麼說,遇見另外一個護得住你年紀輕輕的閣老,你便改嫁?”

謝雲初沒好氣地揪了他腰間一把,拔高了嗓音,“這個坎是過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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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臉繃得極緊,凶巴巴瞪著他。

王書淮看著她動氣的模樣,眉目一怔,心裡空白的那一塊忽然被填滿。

謝雲初隻當他還在較勁,脾氣上來了,忽然揪住他胸襟將人往後一推,壓在他身上,

“王書淮,你個大混蛋,深更半夜非要鬨得我睡不著是嗎?”

謝雲初一肚子苦水,一麵錘一麵罵,“少在我這裡道貌岸然,嘴上說得好聽,回頭娶得比誰都快。”

“我活著謝雲秀還盯著呢,等我死了,豈不一窩蜂湧上來?”

“屆時你顧著撲蝶摘花,哪還記得我是怎般模樣?”

“去問問你祖父,還記得你祖母的樣子嗎?”

“我告訴你,你敢死,我就敢改嫁!”

王書淮從未見謝雲初跟他鬨過脾氣,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任由她施為。

隻是謝雲初說著說著,眼裡蓄了淚花,如晶瑩的珍珠,一顆一顆往下掉。

王書淮心頭一慌,立即坐起身將她摟得更緊,

“好了,我不會死,彆怕,我會惜命的。”

謝雲初想起了往事,心裡有一瞬的難過,鬨了過後,也不想跟他一般見識,收了淚,打算掙紮起身,王書淮長臂箍得更緊,仿佛要將她嵌在懷裡。

謝雲初推他,他跟岩石似的推不動。

“初兒,我不在,照顧好自己....”

“書院漸漸步入正軌,能聘人的便聘人,莫要事必躬親。”

“漕運碼頭的那邊我早叮囑人看著,市署我也打了招呼,你彆擔心。”

“我走後,齊偉和明闌都留下來聽你使喚....”

離彆的情緒在暗夜裡發酵。

謝雲初眼眶紅紅的,垂下眸不說話。

王書淮覆上她眼角,濡濕的淚意涼涼地沁在他指尖,她一抽一搭,杏眼被淚水洗刷過,帶著一絲懵嗔,他的姑娘何時這麼迷糊過,王書淮一眼沉淪在她的嬌嗔裡,最先吻上的是她濕漉漉的眼睫,舌尖一根根吮過去,謝雲初心猛地打著哆嗦,這回卻沒推開他。

醇厚的氣息在她鼻翼眉尖眼梢處處縈繞,呼吸漸漸焦灼,四處遊走。

謝雲初能感受到那一點點的變化,深吸了一口氣。

王書淮箍著她不許她動,將那殷紅的耳珠裹入唇腔裡,暗沉的嗓音小心翼翼試探,“可以嗎?”

謝雲初嘴唇都在打顫,沒有做聲。

王書淮當她默認,抱著她坐好。

這一夜她如同小舟在寒風裡搖曳。

到了次日,各部都在為出征做準備,國公爺一次又一次將王書淮召去閣樓,祖孫倆不知在商議什麼,隨著深秋的寒霜落下,整個國公府都感受到那股凝重的氣氛。

謝雲初用一上午功夫,給王書淮準備好了行囊,午後,沈頤來找她,一進來便撲入她懷裡摟著她哭,

“初兒,我夫君這次跟隨王大人出征,還請你幫我跟王大人

() 提一嘴,

萬要幫忙照看一些,

莫要派遣危險的戰事,他性子悶,上峰指派什麼,便做什麼,好歹都由著旁人....”

沈頤說到最後擔憂地大哭。

謝雲初被她惹得也紅了眼眶。

扶著她在羅漢床上坐下,沈頤抽搭著止不住的落淚,謝雲初替她擦拭。

沈頤吸了吸氣,慢慢平複,豔羨地看著謝雲初,“你家夫君畢竟是文臣,坐在帳中運籌帷幄,我家那位可是實打實要上戰場廝殺,疆場上刀劍無眼....我光想一想,便落不著覺。”沈頤哽咽著,臉上的妝全部哭花,“若有來世,我絕對不挑個武將做丈夫。”

謝雲初想起前世李承基跟著王書淮立了功勳回來,斬釘截鐵告訴她,

“我跟你保證,一定叫我夫君照看他,他不會有事的,好嗎?”

這是給沈頤最好的安慰。

有靠山,沈頤心裡也踏實。

被沈頤所影響,這一日王書淮回來,謝雲初便主動鑽入他懷裡,他胸膛結實滾燙,謝雲初圈在他腰間,從那瘦勁的腰間撫觸到一絲柔軟,濕熱的呼吸拱在他胸口。

天色還未暗,明日便要離京,王書淮早早回來陪她,他躺在墊著貂皮絨毯的藤椅裡,懷裡抱著溫香軟玉,喉結來回翻滾,好一會兒沒說話。

他感覺得到謝雲初的不舍。

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撫她,最後乾脆抱去床榻上做,這個時候唯有這種方式能傾瀉心中的不舍,甚至是不安。

將所有的繾綣羈絆揉入她身體裡。

天蒙蒙亮,王書淮去了一趟皇宮領兵符,回來時已近午時,王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正廳給他送行,謝雲初牽著兩個孩子站在台階下。

珂姐兒已經懂事,知道出征意味著什麼,待瞧見王書淮出現在門檻,迫不及待飛奔過去,

“爹爹!”

王書淮彎腰將她抱入懷裡,

“我舍不得爹爹....”珂姐兒埋在他肩口哭。

王書淮失笑,撫著她腦勺來到眾人跟前。

薑氏早哭成了淚人兒,覆在二老爺肩口泣不成聲。

二老爺卻是罵罵咧咧的,

“哎呀,又不是頭回出征,你哭什麼。”

薑氏錘了二老爺一記。

國公爺在一旁笑著寬慰,“書淮隻是提督軍務,上戰場還輪不到他,你們彆擔心。”

三老爺和四老爺也在場,吩咐囑咐了幾句,其餘人多多少少都有寒暄。

最後輪到謝雲初,謝雲初把兒子提起來塞他懷裡,“快抱抱,省的回來不認識。”

王書淮牢牢實實接住了兒子,珝哥兒在他懷裡抬起眸,撓了撓後腦勺,蹙眉看著爹爹,

王書淮捏了捏他麵頰,神色溫和,“爹爹不在家裡,要聽娘親的話,娘親有什麼不高興的事,記在心裡,爹爹回來問你,如何?”

珝哥兒臉色比謝雲初還要平靜,小手捏著自己耳郭,無知無畏地看著王書淮,喚了一句,“爹爹

還沒教我寫字。”

這句懵懂稚嫩的話,衝淡了離彆的愁緒。

大家都跟著笑了起來。

時辰不早,王書淮不敢久留,目光最後落在謝雲初身上。

謝雲初收到他的示意,跟著他出了門。

門外鐵甲林立,侍衛如雲,正是此次負責戍衛中軍營帳的禁衛軍,個個神情肅穆,威武淩厲。

這時,明貴與齊偉將皇帝賞賜給王書淮那一身銀甲給抬來,王書淮穿著一身雪白的勁衫立在廊廡下,明貴和齊偉相繼上前替他上甲。

冷冰冰的銀甲泛著光芒。

謝雲初目光從銀甲落在他麵頰,昨夜這具身軀暖融融地包裹著她,不是冰冷的鎧甲,而是炙熱的...血肉之軀,也僅僅是一具血肉之軀而已,淚意一瞬間湧出眼眶,人便定在那裡。

無論前世今生,在最危險的時候,第一個挺身而出的永遠是他王書淮。

站在這樣一位勇而無畏的社稷之臣身後,她忽然意識到,她更要包容他,包容他的大愛。

片刻,銀甲穿好,他麵朝謝雲初而立,當著那麼多鐵甲戰士,他神情一如既往平靜從容,隻伸手拂了拂她眼角的淚,什麼都沒說,轉身下了台階,朝冷杉牽著的那匹赤兔馬走去。

看著他義無反顧的模樣,謝雲初忽然叫住他,

“書淮....”

王書淮站在熾烈的午陽下,回眸看著她。

謝雲初雙手交握,端莊嫻靜立在秋風裡,柔聲道,“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在家裡等你回來。”

那一聲“書淮”,隨著繾綣的秋風綿綿滲入他耳郭,如藤蔓一般千絲萬縷裹進他心尖,幾乎要將他的心給抽出來,他便順著那根“藤”,大步走回來,迎著所有人驚詫的視線,這位氣度清執豐神蘊秀,任何時候從不行錯一步視規矩如生命的王家未來掌門人,眾目睽睽之下,將他的妻擁入懷裡。

“等我。”

王書淮重重地抱了一下她,下巴明顯蹭過她額尖,她能感受到他尖銳的喉結在來回滾動,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冰冷的溫度抽離,他已轉身下了台階,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

王書淮離開半個月後,四太太終於放下成見,決意讓王書雅與寧侯府三公子李承玉相看,相看的那一日謝雲初正預備著去城外香山寺給王書淮求個平安符,四太太借著這個由頭跟了過去,王書雅在香山寺見到了李承玉。

兩個人都很靦腆,王書雅長得一張娃娃臉,不說話時顯得十分乖巧,李承玉生得白白淨淨,便是尋常書生的模樣,王書雅在外人麵前不善言辭,幾乎不愛主動說話,李承玉便磕磕碰碰尋到話題。

最後說到書院,王書雅這才漸漸打開話匣子,感情的事心照不宣,有的聊,願意聊,聊得越多越深,意味著越有興趣。

事實上李家恨不得攀上王家這門親,決定權在王書雅,回去四太太便問王書雅意下如何,王書雅回想李承玉的模樣,最後點了頭。

婚事緊鑼密鼓安排起來。

沈頤是寧侯府的二少奶奶,王書雅日後便是她妯娌,這門婚事成後,沈頤反而成了最高興的人,整日在書院拉著王書雅說長問短,王書雅還沒嫁過去,先跟妯娌攀上了親。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偏生在下聘時出了點岔子。

“什麼意思?推遲一天下聘?我看不必來了,直接退庚帖吧!”

四太太可不是好惹的,王書雅嫁給李承玉本是下嫁,四太太腰板挺得直直的。

雖是大太太牽線搭橋,後來還是請了正兒八經的官媒。

媒婆滿臉窘迫立在四太太跟前,陪笑道,

“就一日的功夫,是臨時出了點岔子,還請您擔待擔待。”

四太太冷笑道,“明日要麼看到聘禮,要麼退還庚帖,否則一切免談。”

此事是大太太做的中間人,豈可看著侄女婚事落空,立即著人去寧侯府打聽底細,哪知道寧侯府鬨翻了天。

那寧侯府的世子夫人,也就是楊惜燕的姐姐楊惜環,坐在正堂上哭,

“我當初可是首輔家的大小姐,我的嫁妝足足一百二十抬,在整個京城都排的上號,怎麼如今三弟妹的聘禮竟還比我多?幼子豈可跟長子相提並論,今日這事你們不給個說法,我明日便和離回家。”

侯夫人叫苦不迭,連聲勸道,

“好媳婦,你最是個明事理的,此事自有緣故,娶你那是七八年前,那時的銀兩比今時的銀兩值錢,過去十兩銀子足夠咱們侯府全家一日吃喝,如今一日光灶上吃喝便不下四十兩,你拿那時的聘禮跟如今比,有何意義?”

楊惜環恨道,“那也相差太多了!”

寧侯爺冷眼瞧著這長媳刁鑽無狀,隔三差五總要鬨上一鬨,頗為惱怒,當即斥道,“侯府爵位給了長房,難道聘禮就不能貼一點老三?你出身楊閣老家不錯,可人家還是長公主的親孫女呢,聽聞長公主還要給她妝嫁,我們聘禮不響當當一點,怎麼說得過去?”

“總之,聘禮單子已定,明日便要去王府下聘,你若是不高興,你和離便和離吧,你妹妹已和離在家,我看你們楊家的姑娘今後還有沒有人要!”

老侯爺這話一出,楊惜環給傻眼了,過去她每每拿和離說事,公婆丈夫總歸是讓著她的,如今來了一位更尊貴的弟妹,便不再把她放在眼裡了,這一日自是哭個沒停,老侯爺氣壞了,嫌她哭得晦氣,著長子將人送回娘家,暫歇兩日再回,楊惜環麵子徹底掉個乾淨。

沈頤看了大半日熱鬨,頗為解氣,過去她在這位妯娌跟前不知吃了多少虧,如今總算銼了銼她的威風。

聘禮如數送到王府,侯夫人親自賠禮道歉,四太太好歹也給了麵子。

隻是王書雅跟楊惜環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大婚當日,楊惜環身為長嫂不曾露麵,沈頤便當仁不讓給王書雅撐了場子,有了沈頤這位妯娌作伴,王書雅在寧侯府也不覺得孤單,嫁了人,丈夫不約束她,公婆也疼愛她,王書雅竟覺得還比

在家裡好,回門那一日,眾人瞧見她喜氣洋洋的,懸著的心放下,總算是嫁對了人。

到了來年二月初,離著王書淮出征半年之久,戰事如火如荼。

年前他來了一招聲東擊西,先讓主帥之一五軍都督府右都督曹洪佯裝進攻漢中,自個兒卻偷偷與高國公夾擊涼州,切斷西楚與蒙兀之間的聯絡,占據了隴西高地,開春後,利用益州軍疲敝之際,又遣三路大軍南下勢如破竹強勢地占據了漢中。

而這一戰中,王書淮親自將孟魯川斬於刀下。

捷報傳來時,謝雲初正在春景堂帶著珂姐兒蕩秋千。

珂姐兒馬上六歲,聰明伶俐,活潑好動,每日跟著謝雲初去女子書院讀書,已儼然是下舍學堂裡姑娘們的小頭兒,母女倆正在秋千上哼小曲,隻見夏安拿著齊偉給她的家書,喜出望外跨進院門,

“主兒,二爺打勝仗了,聽聞打得那西楚皇帝送求和書呢。”

珂姐兒高興地從秋千上跳下來手舞足蹈。

謝雲初笑而不語。

林嬤嬤聞訊從正屋往外探出個頭,

“果真?那真是雙喜臨門了。”

王書琴也聽到了消息,正從門外繞進來,打算恭賀謝雲初,聽了林嬤嬤的話問謝雲初道,“什麼雙喜臨門?還有何喜?”

謝雲初笑著道,“我妹妹明日出嫁,我明日一早得過去送嫁呢。”

“你說的是雲霜嗎?她這麼快就嫁了?”王書琴近來在書院和馬球場兩頭跑,都顧不上家裡。

謝雲初拉著她進屋說話,“三個月前定的親,定的是我繼母表姐家的兒子,算是親上加親,原是要下半年成親,哪知那未來婆母病危,以防婚事拖延,便懇求早點把妹妹嫁過去,我繼母自是答應,這才把婚事提前到明日。”

王書琴失落道,“哎呀,明日我們有一場馬球賽,這是女子隊三進二的比賽,我缺席不得,待會我送上一份賀禮,還請嫂嫂幫我捎給雲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