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2 / 2)

長媳(重生) 希昀 20036 字 3個月前

就連林嬤嬤給他

() 奉的茶水也涼透了。

他從夕陽漫天立到薄暮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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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垂暮的老人,披著一件雪白的長衫,在夜風裡殘喘苟延。

又是一輪皓軒明月,不知不覺四年過去了,連著薑氏的孝期已滿。

王家家族老一輩的長輩,從青州琅琊鎮奔來京城,四位老人嚴詞厲令王書淮續弦。

他是王家嫡長子,王家現任宗主,他的妻子便是宗婦,王家豈可沒有宗婦,再者兩個孩子也大了,偌大的國公府就靠幾位女管事操持著,很不像樣。

王書淮沉默地聽著,慢慢飲了口茶。

叔伯輩的老人仍在喋喋不休,

“王家宗婦不能空缺,你也一向是個最講規矩的人,該明白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道理,續弦的事得提上日程了。”

王書淮聽到“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數字,忽然詭異地笑出了聲。

這是自謝雲初死後,他臉上第一次有了額外的情緒。

“哈哈哈....”

他用力地捂了捂發脹發疼的胸口,手背青筋暴起,雙肩劇烈地顫動著,薄薄的皮肉裹著消瘦的顴骨,笑得近乎癲狂。

好一個“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他王書淮廓清環宇,清查人口,推行稅政,讓國庫日漸充盈,國力蒸蒸日上。

全大晉的百姓都受益於他的功勳。

獨獨他的妻...他這輩子最該回饋矚目深愛的人,卻孤零零慘死在惡人荼毒下。

他怎配?

他不配為她的夫。

過去他也曾視宗子責任為生命,也認同宗婦一日不可空缺,可如今想一想,弄一個女人坐在本該她的位置,聽著珂姐兒和珝哥兒喚那人為母親,王書淮隻覺心口湧上一股惡心。

“從今日起,我王書淮卸王家宗子之任,我亦可脫離王家之宗,你們擇賢而立,擁長而立皆可....”

沿著石徑回春景堂,敞廳處人聲湧動,他邁了過去。

珂姐兒和珝哥兒也出喪了。

林嬤嬤帶著針線房的嬤嬤給兩個孩子量體裁衣。

王書淮就站在一旁看著。

林嬤嬤給孩子們量好,來到他跟前請安,瞅了一眼他身上洗白的舊衫,施禮道,

“二爺,要不奴婢也讓針線房的嫂子們給您量一量。”

王書淮這四年多穿得都是謝雲初在時準備的舊衫,一件新衣都沒有。

王書淮看著日漸長大的兒女,模糊的視線被絢爛的日光晃了晃,“不必了。”

珂姐兒十多歲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穿著一件杏色的襦裙,罩上一件薑黃的披帛,梳著雙丫髻,一張粉嫩的臉蛋越看越像謝雲初。

她性子越發沉穩,主動幫著林嬤嬤管著家事。

人人道她有謝雲初的遺風。

珂姐兒念著風光正好,在敞廳下擺了一張長幾,準備筆墨紙硯,想做一幅畫

() 。

夏安立在一旁問她要畫什麼。

珂姐兒望著蹲坐在柱子邊看書的弟弟笑了笑道,

“娘親去世時,珝哥兒還小,我怕他不記得娘親的樣子,我要把娘親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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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行,這幅實在太好,是我一筆寫就,我怕是再也畫不出第二幅這麼好的來,這樣,我再畫一幅給你,這幅我自個兒留著。”

“不行,我就要這幅。”

珝哥兒頭一回蠻橫無理地過來搶。

珂姐兒小心翼翼捧著畫卷立即往院子裡逃,“不可以,不可以...”

珝哥兒追了過去。

銀鈴般的笑聲伴隨哭聲夾雜而來。

王書淮仿佛聽到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回蕩,待細細甄彆,是風拂過他心尖,如同穿過漏風的篩子,發出的颼颼聲。

這一夜,他抱著那幅畫,徹夜失眠。

桃花謝了春紅,時光太匆匆。

一年又一年過去。

王書淮白日處理政務,晚邊親自過問一雙兒女功課,數年如一日。

身子照舊是不好,每每到夜裡總要咳醒幾次,太醫道他沉屙在身,鬱結未消,積重難返。

隨著年齡增長,他目光越發模糊了。

那幅畫他看不清,便放在手裡撫摸。

有的時候看著嬌豔的女兒,總以為回到了自己新婚之時,看著那道鮮活明豔的人兒含羞帶露朝他走來,唇角會忍不住揚一揚,隻是每每那一抹笑還未及眼底,又被暗黑的光給欺滅,雙目如同死寂的潭,黑黢黢的,不見深淺。

有的時候分辨不出白天黑夜,更多的時候記不清年歲。

也不知是一股什麼力量在支撐著他,他像個機械的人,來回奔波朝堂與府邸。

不知不覺,珂姐兒及笄了。

自有無數媒人膛破門檻來說親,王書淮將她叫到跟前,問她願不願嫁人。

珂姐兒搖頭道,

“我昨日翻看母親留下來的書籍,原來母親曾有辦女學的夙願,女兒便想幫著母親完成她的遺願,去開設一家女學堂,這輩子不打算嫁人了。”

珂姐兒說完忐忑地看著父親。

王書淮聽完愣了愣,倒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謝雲初嫁了他生生被折磨死,嫁人著實沒什麼好。

便答應了。

永春十二年的春,二月初

() 二,十六歲的珝哥兒參加春闈。

這些年他勤學苦讀,一日不輟,師從的除了父親這位內閣首輔,更有朝中儒學巨擘,起點高,看得遠,年紀輕輕便做了一肚子學問,旁人難以望其項背。

三日考試結束,十日後放榜。

這一日正是母親謝雲初三十六歲生辰。

一家三口正在春景堂吃素餐。

林嬤嬤早幾年去了,如今春景堂是夏安和冬寧主事。

春祺在謝雲初去世前便已出嫁,夏安和冬寧卻決心為主子守節,一輩子不嫁,護在珂姐兒和珝哥兒身邊,也替王書淮看著後宅。

今日,夏安循著謝雲初教過的手藝,給兩個孩子和王書淮各煮了一碗素雞麵。

父子三人圍著八仙桌默不作聲吃麵。

今日放榜,珝哥兒心裡有些忐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王書淮卻比往日要溫和許多,吃完素雞麵,問起珂姐兒學堂的事。

“有三姑姑坐鎮,爹爹便放心吧。”

自王家出事後,王書琴便去了尼姑庵住著,珂姐兒辦學堂之時,將她請了回來,姑侄二人一拍即合,從此興致勃勃操辦女學。

王書雅嫁林希玥吞金而死,王書儀求蕭懷瑾不得,後來給人做續弦,生出不少事端,人性情大變,後聞父母出事,深受打擊,身子每況日下,為夫家厭棄,沒過兩年也死了。

王家的姑娘均命途多舛,王書琴結局已經算好的。

王書琴性子穩重,有她看著,王書淮確實放心。

珂姐兒又道,“爹爹,昨個兒我做夢夢到娘親,您猜娘親告訴我什麼了?她說她在過去那梳妝台底下盒子裡給我藏了三千兩銀票,原是要給我做嫁妝的,女兒今晨去尋,果然找到了銀票。爹,您說是不是太神奇了。”

王書淮愣了好一會,喃喃點頭,沒有再吭聲。

十幾年過去了,她竟是一日都不曾入他的夢。

這時,遠遠地傳來敲鑼打鼓的喧鬨聲。

珝哥兒抬眸,明毅的雙眸越過窗欞望過去,換做旁人這會兒已經衝出去了,他卻沉得住氣,父親沒有開口,便坐著不動。

王書淮看著眉目肖似自己,舉止言行越發成熟內斂的兒子,心中也甚是寬慰。

他們總算是長大了,也終於長大了。

不一會,明貴的兒子明吉喘氣不勻來到窗欞外,隔著被推開的支摘窗與裡頭主子作揖道,

“主子,恭喜賀喜,咱們少爺會試第一,禮部傳臚,讓少爺立即進宮,明日一早參加殿試,咱們家怕是又要出一位狀元啦!”

珝哥兒神色一亮,克製著喜悅,回眸看向父親。

珂姐兒則高興地跳起來,熱淚盈眶道,

“太好了,一定是娘親在天之靈保佑珝兒及第!”

她噙著淚高興地迎去前廳。

珝哥兒依舊鎮定地望著父親,隻見王書淮高大的身影端坐在圈椅裡,修長的雙臂搭在扶手上,一束春陽斜斜投進來,

落在他發白的衣襟,將那張曾經風華無極的俊臉襯得白皙明銳。

王書淮也不知是高興壞了還是怎麼,額尖慢慢滲出一層細汗,曾經模糊的雙眸倏忽見亮了幾分,珝哥兒清晰地看到父親聽到喜訊時,端正巍峨的身影仿佛晃了晃,隨後慢慢靠在背搭上,重重籲了一口氣,仿佛卸下沉重的負擔。

“好,很好......”王書淮抹著汗不住地喘息。

這是珝哥兒第一次在父親身上看到克製不住的歡喜。

王書淮俊臉因情緒激動露出一層薄紅,將整個人也襯得年輕了幾分。

“你會試第一,也是對你母親最好的告慰。”

珝哥兒一想起母親不能享受這份尊榮,終是落了淚。

王書淮看著他,含笑擺擺手,“去吧,未來的路都要靠你自個兒走了。”

珝哥兒“誒”了一聲高興地提起蔽膝出了門。

行至月洞門口,扭頭忘了一眼,父親負手立在廊柱下,眉目被春陽照得越發清晰,鬢角間出明顯的白發。

珝哥兒恍然意識到父親老了,該他擔起這個家了。

他堅毅地施了一禮,頭也不回離開了春景堂。

王書淮獨自一人踱回書房,將侍衛下人全部遣走,先是沐浴更衣,換了一件年輕時才會穿的天藍長衫,將鬢發梳得一絲不苟,漫不經心來到書房後牆,隨後從暗格裡拿出一個錦盒,來到桌案後坐下。

錦盒打開,裡麵是一個精雕的鬼工球,是謝雲初送給他的二十生辰禮物。

這些年,偶爾夜深他便獨自一人抱著這個鬼工球沉默坐著。

十幾年過去,鬼工球麵上覆了一層厚厚的包漿,瑩白的象牙料也漸漸變得深紅,甚至已開了裂。

王書淮不知怎麼便看清了這個球。

整整一年的功夫,層層精雕,花繁富麗,寓意夫妻和和美美琴瑟和鳴,寄托著她對這份婚姻的期許。

王書淮忽然笑了一下,唇齒深深嵌入唇瓣裡,映出深紅的血痕。

他抱著這個球,從天亮坐到天黑,兒子已經入宮,女兒也該回書院了。

整座府邸安靜極了。

他點亮一盞銀釭擱在對麵的四方小桌上,過去謝雲初曾常坐在那兒陪他批閱文書。

他抬目看過去,那空空蕩蕩的羅漢床仿佛幻化出一道身影,那人穿著一身嬌嫩的海棠紅的裙擺,端莊又不失妍麗的坐著,眉尾那一顆美人痣微微上揚,恰到好處張揚出她的嫵媚,在她頭頂,是那年成婚沒多久,聞她有孕在身,夫妻二人十分高興,合作的一幅畫。

要求是她提的,他欣然應允。

畫中,穿著一身海棠紅襦裙的妻子,站在花園錦簇的院子裡摘花,芝蘭玉樹的丈夫立在她身後,將那一朵不經意落在她肩頭的落英給拂去。

那該是夫妻二人最美的一段時光吧,也僅僅隻有這麼一段。

鋒銳的針刀插入象牙球的縫隙裡,稍稍一扭,象牙球一分兩半,他一刀一刀,將她親手刻下

的花紋給摳下來,

連著最後寫著“雲初允之”四字的同心結也取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

完整的象牙球被他細分成大大小小二十來塊。

迎著窗外日漸明亮的月光,王書淮執起第一塊龍鳳呈祥給擱在嘴中,硬硬的象牙硌在喉嚨裡怎麼都咽不下,王書淮俊臉被脹得通紅,猛地執起備好的酒灌了一口,那硬物便這麼順著火辣辣的酒液灌入腹中,劇痛瞬間刺入肺腑,沿著四肢五骸綻開,疼得他劇烈地抖動身子,下意識弓身如蝦。

修長的手臂瞬間爆出青筋,他顫抖著手指往餘下的象牙塊摸去,一塊,兩塊,三塊.....

大約是疼的麻木了,越到最後越沒有知覺,整個胸膛仿佛不是他的,被撐得如同煉獄,當他將最後一塊刻著二人名字的同心結塞進去時,窗外明月高懸,他視線漸漸模糊,知覺也慢慢在撤退,可唯有這輪月是清晰的。

那一年秋光正好,亦是明月皎潔,大紅的鴛鴦紅帳下,端端正正坐著一人。

她穿著一身對襟通袖喜服,胸前掛著霽色霞帔,頭罩喜帕。

屋內縈繞著此起彼伏的笑聲,喜娘輕輕往他手中擱來一月竿,他接過,來到她身側坐下,用月杆輕輕一挑,一張玉柔花軟的嬌靨映入眼簾,最是那低頭的一抹溫柔,攜著三分嬌羞,四分嫵媚,還有幾分春花秋月一同撞入他眼裡,又在心底蕩開不易察覺的漣漪。

王書淮身子癱在圈椅裡,目光凝望窗外那輪明月不動,仿佛有樹枝橫亙過月盤,風拂過,連帶樹枝也舞動,輕輕將這輩子所有坎坷斑駁從他心尖拂去,唯剩一抹無垠的光照進他心底,意識最後剝離那一瞬,他望著那束光,從心口喃喃喚出她的閨名,

“雲初,生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