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的道路要比紅星公社寬闊些, 但兩旁矗立的建築物少有三層往上的,泰半雙層樓高,中間還擠擠挨地夾雜了不少舊瓦房跟狹小的平房。街上來來往往的也基本上是自行車和行人。
餘秋一路走下去,中途隻看到一輛吉普車。她數了數, 發現板車數目都要更多些, 一車拖著煤, 一車裝著麻袋, 還有一車裝著散亂的木柴, 她還沒辨認出另一車是什麼的時候, 藥店到了。
藥店不大, 約摸著三四十個平方。這三四十個平方還分成裡外兩間。
外間賣藥, 裡間是個小小的診療室。原先的藥店店主就負責帶了個徒弟在裡頭給人看病,檢測設備是手把脈, 治療手法基本上是針灸、拔罐這些, 藥方子都鮮少傳出來。也沒有任何患者**之類的可講, 因為足足有一二十號等著看病以及紮了針的人都擠在裡頭。
外間賣藥的櫃台是玻璃櫃子, 裡頭陳放著各種藥品, 全是西藥,價格跟名稱都一目了然,中成藥少見。餘秋掃視一眼, 發現現在的藥品相對於收入來說也不便宜。一瓶子眼藥要兩塊五, 在她印象中非常便宜的維生素A跟維生素C兩小瓶加一起也得七毛五分錢。
難怪農民不到迫不得已,都堅決不用藥。難怪要鼓勵多使用草藥。
跟大張旗鼓亮相的西藥不同,中藥材則像是養在深閨裡頭的姑娘, 它們被妥帖地放在貼牆站著的櫃子中,用一個個小木頭屜子裝著。抓藥的師父照著處方一個個地找,然後用小秤細細地稱好了分量,放在棕黃色的油紙上,認真包好。
大約是因為正好碰上禮拜天,藥店裡頭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穿著藍色工裝服跟灰色列寧裝的店員都忙得不行。
何東勝跟櫃台上相熟的店員打了聲招呼,那店員扭過頭,朝角落方向喊了聲。
一個腰上係著圍裙的人從角落裡頭走出來。餘秋抬眼細瞧,發現角落那兒居然是個小小的製藥間,這人先前正在拿碾子磨藥粉。
他接過何東勝遞上去的包,點了包裡頭的乾螞蟥跟蟬蛻,然後從邊上摸出個小算盤,仔仔細細算了賬,蟬蛻一分五一個,乾螞蟥一分錢一個,這一包加在一起總共二十七塊七角三分。
餘秋算了算,覺得這生意能做。天然不要錢的養殖場,要是不利用來掙錢真是對不起自己。
她朝何東勝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趕緊打聽。
何東勝暗自想笑,這小赤腳醫生的性子可真急。他倒沒急著開口,而是趁眾人忙碌的時候,自己去藥店後麵的水龍頭下洗了幾個毛桃,仔細擦乾淨,然後遞給收藥的店員:“師傅,麻煩您給看看,這桃仁可好?”
師傅看了他一眼,接過毛桃三兩口吃掉,又咬開幼嫩的桃核,仔細看裡頭的桃仁,眯著眼睛點點頭:“行是行,不過目前桃仁不怎麼缺。你要是還有蟬蛻跟這個水蛭,可以再拿點兒過來,這個比較比較大,貨也缺。”
何東勝連連點頭,臉上顯出犯難的模樣:“蟬蛻好講,村裡頭娃娃也抓知了,就是這個螞蟥,一般人不敢碰。”
師傅笑了起來:“就是因為大家都不敢碰,你才能抓得到。要是大家都去抓,還不得打破頭啊。”
“我們有個想法,看能不能自己養。”何東勝指著餘秋道,“我們大隊赤腳醫生試著種中藥,效果不太好。她看村裡水田中有螞蟥,就想著我們這兒氣候應該適合養殖,但不曉得怎樣養才好。所以今兒她跟著我上來,想打聽下養殖方法。”
師傅鬆開了抓在手上的桃核,拿抹布擦擦手,笑著接話,“就在水裡頭養啊。你在水稻田當中看到螞蟥,那就多養養就是了。”
何東勝也不著急,隻照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講:“我們今天一早要下田的時候,看到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螞蟥鑽到螺螄殼子,直接吃空了螺螄。師傅,螞蟥不是靠吸血過日子的嗎?”
藥工師傅笑了起來:“那是金錢水蛭,主要吃螺螄的。它體型是不是比你平常看到的大啊?”
何東勝連連點頭:“確實塊頭不小。”
“那就對了。”藥工又接過個毛桃,一邊吃一邊點頭,“這個玩意兒在水田裡頭少,溝渠當中多,長得也比較快。”
餘秋大喜過望:“師傅,那可有現成的種苗賣?我想在村裡頭養著試試看。養成了跟你們換藥材可好?”
藥工搖搖頭:“我可不養這些。”
在後麵診療室看病的大夫徒弟出來倒水喝,聞聲接了句話:“堯山公社那邊不是有個藥園子嘛,我記得上回他們拿了不少水蛭過來。不過不曉得是養的還是自己抓的。”
藥店沒有藥圃的電話,藥圃基本上也是統銷統購,由省中藥材公司負責收獲。偶爾多出來的部分,他們才會拿到藥店來銷售。
今日是今日畢,既然已經有了方向,何東勝立刻問大夫問了堯山公社藥圃的位置,又再三再四謝過人,抬腳就走。
那徒弟衝他背影喊了一聲:“當初要你正經當個大夫你不聽,這會兒倒是積極起來咯。”
何東勝回過頭笑:“我可不是當大夫的料,省的害了人。”
餘秋好奇,聽這大夫的口氣,好像何東勝是在這藥店學的手藝啊。不過生產隊長不提,她也不開口問。
兩人出了藥店先去了趟書店,準備跟胡楊打聲招呼,看他是自己買完東西先回去還是跟他們一塊兒去堯山公社看看。結果書店的店員聽了他們的描述,搖了搖頭。胡楊已經走了半個小時,她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他倆隻好又跑到渡口到處找人,還是一無所獲。
餘秋看了下渡口辦公室的鐘,還不到十一點半,估計胡楊可能是跑去買造挖土機的器材了。
“那我們待會兒,等他過來再說吧。”何東勝看到渡口有穿白大褂的人在賣芋頭,轉頭問餘秋,“你吃不吃芋頭?這時候芋頭倒是新鮮。”
芋頭雖然富含澱粉,但跟紅薯一樣被歸在蔬菜的範疇內,購買時不需要糧票。加上芋頭頗為美味,所以相當受人民群眾歡迎。那銷售車一推過來,等著坐船跟剛下船的人立刻就上去排隊。
餘秋還沒來得及謝絕,她沒錢啊,何東勝就跟著去排隊了。
要是遲了,說不定就排不到了。
餘秋捂著額頭,暗想算了。好歹芋頭不要糧票,她掙了錢還賬就好。不然要是蹭胡楊的飯,她還得想辦法去弄糧票。
何東勝運氣不錯,那一桶芋頭賣到他的時候,剛好隻剩下四隻,被他包圓了。跟在他身後的人唉聲歎氣,隻能抱怨自己命不好,垂頭喪氣地散開。
那四個芋頭每隻差不多都有鴨蛋大小,撕開皮後,將白色的芋頭肉放進嘴裡頭,黏黏的,口感還真有點兒像藕粉。難怪好多藕粉都是用芋頭粉偽裝的。其實味道一點兒也不比藕粉差。
何東勝卻有些遺憾:“這個蘸白糖吃最好。”
他話音落下,渡口響起開船的催促聲,餘秋耳朵敏銳的捕捉到“堯山”這兩個字,趕緊跑到船邊去問:“師傅,這船去堯山公社嗎?我們想去藥圃。”
“去,要走快點兒,今天就這一班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