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裡到銀沙城的障礙已被清掃乾淨,項衡仍舊派幾個人留在船上,自己則先回城裡去。
可當他準備走時,感覺到一道視線一直凝在自己身上。
打量他的人不少,多半是好奇、敬畏,可這道視線卻很奇怪,說不清道不明的。
他不由停下腳步,轉過身,順著那道視線望回去。
隻見一個年輕小姑娘站在甲板上,梳著丸子頭,大眼睛裡麵蓄滿淚水,正委屈的望著他。
項衡的心突然就是咯噔一聲。
“爹。怎麼了?”項天晴見他不走了,也停下來。
項衡沒有回應,項天晴便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同樣看到了項海葵。
項天晴心頭也是微微一跳,會是她麼?
是她!
項衡已經兩百多年沒有見過自己的女兒了,離開那年,小丫頭才九歲。
項衡自己也是孤兒,每每想到女兒要遭一遍自己曾經遭過的罪,他便心如刀絞,怎麼可能忘記她的容貌?
反而還愈發清晰。
他曾一遍遍的想著女兒長大以後的模樣,其中一個,和眼前這張臉真的很接近。
周圍都是人,項海葵喊道:“爹。”
這一聲出口,銀沙城來的人都愣住了。
“小葵!”項衡趕緊飛過去!
項天晴身邊的護衛問:“大小姐,她莫非是城主流落在外的二女兒?”
項衡要將項海葵接回來,早已和眾人打過招呼了。
項天晴沉默半響,點了點頭。
眾人又都奇怪的打量著項海葵,怎麼和城主長的一點也不像呢。
……
回銀沙城的路上。
項衡始終不敢相信,看了項海葵一眼又一眼:“你是怎麼來的?”
這怎麼可能啊?
“是陰長黎前輩將我接來的,他說他感應到您接錯了人,發現是自己告訴您的陣法有錯,覺得很抱歉,於是就將我給接過來了,還派人送我呢。”
這套說辭是早就安排好的,項海葵怕項衡不信,指了下身後不遠處正看風景的白星現:“小白,呲個牙。”
項衡這才相信了,又拉著女兒問長問短的。
項海葵和父親聊著天,感覺到許多神識在打量她。
項海葵同樣也在打量他們,專看他們的手。
那個摁死她的人,能夠進入城主府,應該就在銀沙城裡,或者就在城主府中。
可能是護衛,甚至可能是她父親的幾個徒弟中的一個。
不過,光用眼睛看,她看不出來什麼,得瞅個機會摸一摸。
他抓她發髻那會兒,手指挨著了頭皮,她記得觸感,那隻手特彆的冷。
冷入骨髓。
想忘都忘不掉。
*
回到銀沙城之後。
“小葵,這是爹給你準備的房間。”
項衡來修仙界時間久了,整天被項天晴稱呼“爹”,已經習慣了“爹”這個稱呼。
而項海葵喊過兩次爸爸,見他有點迷茫之後,索性也換了稱呼,“爹這麼用心,我當然喜歡啦。”
其實她的心情真是糟糕透了,這房間她太熟悉,夢裡住過半年。
尤其是屏風後為她洗澡準備的浴桶。
瞅一眼,便是一個哆嗦。
“怎麼了?”項衡發現她臉色煞白,“是不是方才被沙暴嚇到了?”
直到現在項衡還在後怕,幸好那船上有個狠角色,幫忙牽製住沙怪,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我沒事啊。”項海葵將劍匣豎起來靠牆放著,假裝很開心的進去瞧瞧臥室。
出來後見她爹打算去摸劍匣,趕緊說:“爹,我肚子餓了!”
她和項衡解釋,陰長黎因為歉疚,不但接她過來,還幫她築了道基。
可她爹隻要一提劍匣,就會知道天狂劍究竟有多重。
根本不是區區一個築基能夠拎起來的。
“小葵現在都喜歡吃什麼?”項衡收回了手,“我讓人準備一下,為你接風洗塵。”
項海葵笑嘻嘻挽住他的手臂:“不用那麼麻煩了。”
在夢境裡,項衡給她辦了一場洗塵宴席。
在中州,獻祭、奪舍都是被嚴令禁止的,所以項衡的身份是個秘密。
說海葵是他早些年流落在外的女兒,可項衡與項天晴的模樣一看就是父女,而她的長相,和他們明顯不是一路人。
何況兩人都是單靈根,根骨奇佳那種,項海葵卻是個普通凡人。
就不知道誰放出流言,說她是她爸養的小妾。
之所以說是閨女,因為中州禁止男性修仙者納凡女作妾,這是為了保護凡人的利益。
項海葵想了想:“您親手給我做碗麵吧。”
項衡微微怔一下:“這個……”
項海葵眨眨眼:“您現在是大城主,讓您親自去廚房做飯,是不是很丟人?”
“那倒不是。”項衡不是個好麵子的人,隻是他兩百多年沒下過廚房,對自己廚藝沒有自信,但女兒既然想吃,他豪氣的站起身,在她鼻尖點了下,笑道,“行!等著!”
他一出門,項海葵的笑臉就有點垮掉了,抱著手臂抖了抖,總覺得這房間內陰氣深深,像停屍房。
停過自己的屍。
天狂在匣子內顫動起來。
項海葵感受了下,心中詫異,她明明在慫,狂意怎麼反而漲了?
想半天才明白,她越慫,它就越認為這事兒難度大,她居然還敢正麵剛,真是狂。
項海葵翻了個白眼兒。
“小葵妹妹。”門外傳來項天晴的聲音。
項海葵毫無顧忌的開門讓她進來。
項天晴拿來一瓶丹藥,微笑著道:“今天有沒有嚇到?我幫你煉製了一些安神的藥。”
項海葵拿過來,一口全吃掉:“謝謝姐姐。”
項天晴對她的豪爽有點接受不來。
她好像完全不介意突然多了個姐姐,和自己分搶父親的關愛,尤其對她來說,兩人其實沒有半點血脈關係。
項天晴收拾下心情,笑道:“其實按照道理來說,你才是爹的第一個女兒,你是姐姐才對。”
“這都無所謂啊。”項海葵是真不知道她到底在計較什麼。
而且項海葵至今也沒搞明白,她對真正的來曆知情不知情。
在夢境之中,項海葵與她從來也沒鬨出過什麼矛盾。
剛才從她手中取過丹藥瓶子時,項海葵順道摸了摸她的手。
不是那個觸感,不是她動的手。
客套完,兩個女孩兒又同時沉默了。
不一會兒,項衡折返,手中端著一個碗,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麵。
“小晴也在?要不要吃一點?”項衡見兩人相處不錯,心頭的擔心退了一點。
項天晴搖頭:“您知道的,女兒已經辟穀多年。”
“那我不客氣了。”項海葵拿起筷子開始吃起來。
其實修仙界的調味品非常稀缺,就隻是放了一點鹽巴,並不怎麼好吃。
但她吃著吃著,眼淚掉了出來,一顆顆掉落在湯水裡。
說起來總覺得自己不幸,可是吃到這碗麵,她又忽然覺得自己其實已經很走運了。
項衡心疼的擦了擦她的眼淚,繞開難過的話,隻說:“你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吃東西都像有人跟你搶似的?”
項海葵吐了一下舌頭:“因為您做的好吃啊。”
項天晴坐在一邊,幾次三番想要說句話。
但總覺自己是多餘的一個,於是起了身:“女兒先回去了。”
“好。”項衡衝她微笑了下。
項天晴出門以後,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黑暗中,有道神識盯著她,又是一聲冷笑:“卑賤的凡人。”
……
項海葵感覺到天狂在匣子內顫了顫,不是平常那種興奮,好像是某種預警。
是那個人!
她立馬放出神識尋找,沒有找到。
“小葵?”項衡發現她有些古怪,看她目光擔憂中帶著審視。
項海葵回過神來,先將驅魔藥取出:“爹,前輩說這是送您的,您的魔氣再不管,會越來越嚴重。”
這下項衡真是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了:“陰前輩,為何突然如此好心?”
求陣法時,他可是耗費好大一番功夫。
“這話我也問過。”項海葵喝了一口湯,“他說自己從來沒出過錯,這是第一次,所以實在愧疚。”
項衡心道那就是個怪人:“有機會再見,一定要好生謝他。”
“我都謝過啦。”項海葵笑道,“您還是準備準備,早點閉關吧。”
“先陪你一陣子再閉關,帶你了解一下銀沙城的環境。”
“不用。”項海葵將白星現拉出來擋槍,“白公子要在城裡住一陣子,有他保護我,陪著我,您就放心吧。”
對了。
項海葵突然想起來:“我那個被您接錯的同學呢?”
項衡正色:“我正要問你,你和他,你們倆是什麼關係?”
“沒關係。”項海葵回的坦蕩。
暗戀的關係,不算兩人的關係,隻是她一個人的事兒。
項衡不是很相信:“真的?”
項海葵:“真的。”
項衡:“那小哥不是良配,他是個乾大事兒的人……”
講了講景然要留下的事兒,“修仙不管哪種分類,其實就是修技和修心,他適合修心,但銀沙城不合適。將他留在銀沙是耽誤他,畢竟他的年齡其實也不小了,起步已經有些遲。”
項海葵皺眉:“所以呢?”
項衡:“我的建議是,我為他寫一封推薦信,讓他去往王都大學府,那裡的環境更適合他,以他的條件肯定是可以考進去的。但這樣一來,你們兩個……“
項海葵沒有一點猶豫:“您認為哪一種更適合他,就讓他去吧。”
項海葵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
何況留他在銀沙也不安全,再過一陣子,這蒼涼壯闊的銀沙城,可能就要成為修羅場了。
……
項衡動作很快,立刻寫了一封信,讓項海葵拿去給他。
劍不離身,項海葵背著匣子走去他房門外。
深呼吸後,敲門。
景然開門見到是她,一點兒都不意外:“項同學。”
項海葵不說多餘的話,將帖子給他:“你同意的話,我爸明天就會派人送你去往王都。”
景然打開那張帖子看了看。
他以為項衡會為了女兒,將他強行留在這裡,看來是他小人之心了:“幫我謝過伯父。”
項海葵沒說話,默默看著景然。
當年在一個小巷子裡,她被幾個流氓調戲,是他出手相救。
那時候,天上下著蒙蒙細雨,他手裡拿著一柄黑傘。
像劍一樣,將那幾個人全打趴下了。
從頭到尾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過,然後將傘尾伸向狼狽至極,蜷縮在角落裡的她。
她伸手拽著傘尾,被他從地上拽起來。
項海葵這才知道,原來隔壁班這位天才除了學習好之外,還是跆拳道和散打雙修……
景然突然想起來:“對了,項同學。當時在山頂上,你問我的問題,我還沒有回答你。
項海葵立刻搖頭,算了吧,他在夢境裡已經拒絕她一次了,真的不想再聽:“學長,那個問題,不用回答我了。如果知道我會走,我當時不會告白的。”
景然卻搖頭:“不,我喜歡有始有終,你既然問了我就得回答你。”
項海葵知道他特較真:“非得答的話,你就回答我另一個問題吧。”
景然皺眉:“什麼?”
項海葵:“這個事兒困擾我有一陣子了,那天事發突然,我沒有看清楚,你內褲上那個卡通圖案究竟是唐老鴨,還是可達鴨啊?”
說完,她隻想扇自己兩嘴巴子。
可她真的很想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趕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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