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伯父”, 喊的項衡幾乎窒息。
即使身在小黑球裡聽著外界的動靜, 早有心理準備, 同樣無法坦然接受。
項衡的表情有點兒耐人尋味, 卻沒有糾正他:“前輩您還是先歇著吧。”
若不是城中一眾人都注視著城樓,道辰得維持著自己的聖僧形象, 差點兒翻了白眼。
“行了,我父親去往佛窟是為等我,我要回去看他準備乾什麼,不然, 還以為我怕了他。”道辰蹌踉著轉身, 準備離開城樓。
可陰長黎突然強行支配了他的意識海,他抬起的腿宛如石化,動彈不了了。
他很痛快的, 將肉身的主動權交給陰長黎。
正如道辰先前所說,他非常清楚什麼樣的選擇,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其一,陰長黎虛弱到這份上,瘦死的駱駝依然比馬大,完全可以打壓著他。
他哪怕拚死,也做不到拉著陰長黎一起陪葬。
其二,通過這幾日的觀察,陰長黎是真的失憶了,性格也變的……一言難儘。
自己是很容易從他身上獲取利益的。
道辰從前匍匐在他腳下伺候了一百年,哪怕陰長黎隻顯露出冰山一角, 道辰也能窺出他是一座巨大的寶藏。
陰長黎掌握身體之後,一邊強行穩固神魂,一邊問道:“伯父,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您怎麼會從……我的行宮內出來?”
他這一問,項衡才想起來自己稍後肯定得將前因後果講給女兒聽,陰長黎雖然失憶,但也有資格知道。
項衡邀請道:“此事說來話長,前輩若還撐得住,不如先隨我回城主府,我慢慢講。”
陰長黎忙應下。
但轉頭回去時,兩人才發現一眨眼的功夫,項海葵不見了。
連在城口上滾來滾去的小黑球,也不知何時滾沒了蹤影。
項衡再一看孟西樓同樣消失,知道女兒是去追他了,眉頭當即一皺。
……
孟西樓是被意識海內的老者連番催促,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逃走。
如此倉皇狼狽,平生想都不曾想過。
恨的要命。
“那黑煤球寶物是山海族之物,加上項海葵的打法路數,其背後的‘高人’,八成也是來自山海族。”老者的語氣頗為沉重。
原本以為是孟家的敵對,故意給孟家搗亂。
竟然是山海族餘孽,那真難辦了。此事已從內部利益紛爭,上升到種族之爭。
通常遇到這種情況,本該立即上報帝君。
帝君座下有一個神秘組織,專門處置山海賤民,打壓山海餘孽。
可他們孟家現在乾的事情,是觸犯天律的,藏著掖著還不夠,斷不可能上報。
“項衡還真敢殺我不成?”孟西樓想的是這個問題,
按照眼下的局麵,項衡應該知道這隻是他的一道分|身,家族神器護持之下,就算有牽魂鎖也殺不了他的真身。
而下界這個孟家,在中州也是頂尖家族,項衡將他殺了,怎麼和孟家交代?
老者反問:“少主跟了項衡兩百年,難道還不了解他的脾氣嗎?”
孟西樓啞口。
就這都不一定能逃得掉,少主脫離肉身返回人間,需要一定的時間。老者憂心忡忡的提議:“少主,不如先和三公子聯絡吧,將銀沙的事情告訴他。”
當初和孟西樓一起下界來的,除了淮滅這個影子仆人,還有孟西樓的一個庶出弟弟。
計劃中,孟西樓隻負責銀沙的開端。
也就是當項衡入魔、項天晴殺父證道天下聞名、被荊問收為弟子、從銀沙前往王都金靈之後,孟西樓便會功成身退。
身為家族的繼任少主,他不能一直長時間滯留凡人界。
往後的籌謀,便落在了三公子頭上。
之所以來的這麼早,是因為尋找合適的肉身不容易,肉身年齡不宜大,修為不宜高,還得天賦好,再經過漫長的磨合,才能完全和自己肉身一樣。
事情辦砸了,如此丟臉,孟西樓不想說:“我們這邊計劃已經失敗了,他那裡便接不上……”
“僅僅是錯失了一個好開端,往後還有轉圜的餘地。”老者很相信三公子的本事。
他與少主的性格,實在是天壤之彆,完全不像一個爹生出來的。
謹小慎微,城府極深,精於謀劃。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殺,標準的人狠話不多。
就比如連他們都不知道,三公子究竟在金靈找了一具什麼肉身。
當年分彆時,隻留下一張隻能一次性使用的傳信紙鶴。
兩百年來,從來沒有和孟西樓聯係過一次。
“可是……”孟西樓還在猶豫。
老者聲音突地一厲:“有人追來了!”
孟西樓心中一駭,不消片刻,闖入他神識內的人不是項衡,是項海葵和白星現,身後還跟著小黑球。
兩人追上之後,從駝獸飛下,落在孟西樓麵前。
白星現站的稍稍靠後一些,落地時伸手在項海葵背上輕輕推了一下,以免她站不穩打趔趄。
蛇罐子停下來了,小黑球也停下來,圍著三人開始滾圈圈。
項海葵繼續拿天狂當拐杖,插進沙丘中,臉色雖差,表情卻很生動,稱得上眉飛色舞:“喲,大師兄,你這是出來巡視領地呢?”
孟西樓看到她這幅幸災樂禍的嘴臉,氣不打一處來。
項海葵嘖嘖:“還是知道自己小命不保,最後再看一看自己多年來在銀沙打下來的萬裡江山?”
孟西樓胸腔內鬱氣翻騰,冷笑道:“憑你們兩個,想殺我?送死還差不多!”
項海葵若全盛,他尚且會生出一分畏懼。
可她已是強弩之末,哪來的自信追上來?
“我是一身傷,可我若記得沒錯,大師兄您也受傷了吧?”項海葵攥起小拳頭揮舞,朝他可愛的眨了眨眼,提醒他被那頭可愛的熊熊暴揍的事情。
孟西樓攥緊了韁繩,薄唇抿的死緊,簡直要被氣的血管爆裂!
項海葵抬劍指向他,挑眉:“來!現在打敗我,你還有逃命的機會,否則等我爹追上來,你就無力回天了!”
強弩之末?想太多了。
天狂本就不是常規劍道,需要反其道而行之。
自身這種狀態下,她還敢來追殺孟西樓,這是天狂認可的狂。原本見底的狂意,又蹭蹭往上漲了不少。
加上有白星現打輔助,她與孟西樓有一拚之力。
原本還拉上了路溪橋,蒼蠅再小也是肉,可忽然想起他對這些恩怨是不清楚的,還是不要將他拉下水了,孟西樓的真實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孟西樓是真忍不下去了,也從駝獸飛身而下,周身凝結出無數條荊棘。
荊棘條朝她猛抽過去。
這個起手式,與先前淮滅是一樣的。
孟西樓知道她會凝結劍氣擋下,也做好了第二手準備,豈料項海葵隻劍氣將白星現震開,自己留在原地,硬扛著挨下這一鞭。
荊棘條的倒刺,從她頸部劃過,撕掉一層皮見到了血肉。
孟西樓怔住。
項海葵抹掉脖子上的血:“先前荊問打我時,你替我攔下了一劍,雖是裝模作樣,但我總算是受了你的恩,還給你。”
天狂嗡嗡聲起,她逐漸目露凶光,冷肅道,“現在,動真格的了!”
一道劍氣橫掃,掀起前方沙浪,便將孟西樓逼退十數步。
一瞬間,孟西樓滿腹湧上的都是不解和委屈,自己擋下荊問那一劍,根本就不是裝模作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惱我做什麼!”孟西樓喪失了打架的心思,爭辯道,“我已經告訴了你實情,改了計劃,是淮滅自作主張,根本與我無關!”
到目前為止,他做過傷害她的事情嗎?
沒有!
並且一再對她示好!
“若不是我,葉潛之死的時候,你就已經被拿下了。你這女人,講不講道理?!”
項海葵聽的連連發笑:“大師兄一本正經的說出這些話,自己不覺得好笑?隻因你改變策略,暫時決定不殺我了,我就要對你感恩戴德?而且,難道不是我有備而來,不容易虐殺了,你才會改變計劃的嗎?再一個,不管是誰做的主,在我心裡眼裡,你和你的狗腿子,都是一樣的垃圾!”
“你……!”
“行了!”
項海葵懶的與他廢話,持劍飛身而出,劍尖再次拉出火線,與這乾燥的空氣摩擦,發出畢啵的聲音。
項海葵沒有交代白星現做什麼,白星現認真開動腦筋想了想,掰下門牙,將天寶雙劍扔飛出去。
天寶能給天狂增加力量,還能削弱孟西樓。
孟西樓並不是木係靈根,他這荊棘條,估計是木係靈珠釋放出的威力。
很明顯,孟西樓在上界雖強,對這具遲早會丟棄的肉身,並沒有下足夠多的功夫冶煉。
平素多半是依靠一些從上界帶下來的寶物為他提供力量,實力其實遠遠不如淮滅。
而他在銀沙的驍勇善戰,多半時候也是由淮滅來做的。
在項海葵用天狂將孟西樓逼的換位置時,白星現控劍,立刻跟上,再將他逼回項海葵身邊。
而當孟西樓甩出法寶,白星現立馬就能分析出法寶的屬性,從而從口中吐出相克製的法寶。
孟西樓被揍的很慘,最終取出大殺器。
天寶不曾見過,開心極了,不用白星現操控,釋放出更多力量給天狂,像是在說:小老弟,乾他!
人歸你砍,法寶給我啊啊啊!
天狂果然威力陡增,項海葵也看出天寶劍的意圖,配合著讓孟西樓法寶脫手,被天寶吸成廢鐵。
長短雙劍呈“x”字相碰了下,發出一聲脆響,像是打了個飽嗝。
孟西樓望著手裡的廢鐵,目光流露出不可思議。
驚詫的這一瞬間,項海葵已經欺身上前,天狂抵住他的胸口。
有護體靈氣存在,沒那麼容易刺進去,但也隻是時間問題。
孟西樓被劍尖奔湧而出的劍氣吸住,動彈不得,隻能積聚更多的護體真氣,與她硬碰硬。
“我這不過是具分|身,你殺了我又如何?”他咬牙瞪著項海葵,額角青筋暴起。
“是殺不了本體,卻可以傷害到本體,很長一段時間,你都要閉關養傷了。”項海葵打聽的一清二楚。
而且護持神器保護分|身,隻能保護一次。
待孟西樓養好傷,若再敢分|身下界,真身死亡的風險極大。
相信以他的身份,家族是不會冒險再讓他下界來了。
“而且我告訴你,即使殺你分|身,我也要殺你一次!你這臭傻逼真是惡心我很久了!”項海葵牙齒咬的嘎吱響,手臂再用力,劍尖朝他胸口再近一分!
孟西樓的護體靈氣罩,以胸口為點,已向外擴散出裂紋。
“為了讓我受些傷,給你父親惹上大/麻煩,值得?你這天狂劍如此特殊……”孟西樓嘴角流出血,不知為何,竟笑了一聲,像是在自嘲。
他意識海內的老者已經不吭聲了,似是陷入了沉眠,做好了和他一起被“送”回上界的準備。
“我趕在我爹殺你之前,先動手,當然是有辦法將我們銀沙摘乾淨。”項海葵說著話,手中天狂劍上盤著的蛟龍,竟釋放出大量的魔氣,慢慢將天狂覆蓋。
孟西樓的眼睛越睜越大,這魔氣是……
是淮滅的魔氣!
先前城樓上與淮滅決鬥時,項海葵隻護住三處要害,強行接了他六百八十多道魔手,並不隻是為了消耗他,等一個時機反攻。
她還將這些魔氣吸收,輸入天狂,讓天狂暫時保存一下。
對,當時她就做好了殺孟西樓的準備。
“說起來真的要謝謝你們,教會了我該怎樣做一個卑鄙無恥的爛人!”
淮滅收集她在大漠與無眠一眾人乾架時殘留下的劍氣,灌入二師兄葉潛之的身體內,絞碎他內臟,以此來嫁禍他。
嫁禍的手段傻逼到極點,都有那麼多人相信,還真給項海葵上了一課。
嘭!
天狂劍尖刺破孟西樓的護體真氣,卻隻穿透他的法袍,刺入他皮膚表層。
接著,聽項海葵厲喝一聲,伴隨著牽魂鎖的力量,洶湧魔氣從劍氣湧入孟西樓的體內!
“我背後那位高人說過,道理,是講給懂道理的人聽的。不懂道理的人,隻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項海葵以威壓震懾住孟西樓,令他不能動彈,悉數吸收這些魔氣。
魔氣似刀,在體內橫衝,孟西樓五臟絞痛,靈魂有崩碎的跡象,眼耳口鼻都流出濃黑的血液。
他強撐著伸出手,抓緊了天狂劍,被魔氣染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項海葵。
他怨毒的眼神中,又帶著一些複雜的情緒。
項海葵生怕氣不死他,嘲諷全開:“大師兄,回到上界之後,記得多學學彆人是怎麼泡妞的,你的那套,是真的過時了!”
“項海葵,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你跪在我麵前,請求我的寬恕!”
魔氣絞碎了孟西樓的五臟六腑,分/身死亡,金魂消散那一刻,他費力的吼出了這句話。
臨死都要裝個逼,項海葵也是真服氣。
天狂掉在沙地上,她也躺倒在沙地上,困累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小葵妹妹。”白星現將駝獸牽過來,摸出一瓶靈藥給她,又去將孟西樓被黑魔氣環繞的屍體扛上駝獸背部,“你還撐得住嗎?”
他們得趕緊將孟西樓的屍體帶回去,趁著城樓上淮滅才剛涼透。
就說他們發現了淮滅懂得傀儡術,換殼子逃跑了,孟西樓來追,雙方展開混戰,不幸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