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何春麗跟胡安買了嶄新的鳳凰牌自行車,戴著漂亮的金鹿手表和金項鏈,穿著城裡時髦修身的羊毛大衣,拎著大包小包,高高興興地回鄉了。
哪知他們這幅打扮,進村之後,並沒有引起轟動,除了幾個以前還在背後議論過她的長舌婦和一群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就幾個年輕小夥過來豔羨地看了看胡安的自行車。其他人仿佛看不出來,他們發達了一樣,就是麵對麵路過,也隻是不冷不熱地跟胡安點一下頭就完事了。
也沒人關心他們在城裡做了什麼,哪來得這麼多的錢。他們回來到一個多小時了,彆說林老實,就連胡安的堂叔堂伯也沒上門看一眼,他們在城裡的盛裝打扮和刻意準備的這麼一堆禮物,像是一個笑話。
何春麗暗恨不已,對胡安抱怨道:“肯定是林老實,這個小肚雞腸的家夥,仗著放水幫了村民們,就唆使大家不理咱們。”
胡安比較粗心,沒留意這些,也不在意,他說:“你想多了吧,他又不知道咱們今天回來,怎麼提前唆使村裡人啊。行了,都是不重要的小事情,收拾一下,咱們待會兒要去你家呢!”
他們這次回家可不光是為了顯擺,最重要的是為了結婚。
胡安上麵沒嫡親的長輩了,可何春麗上麵還有父母,兩人要結婚,當然要提親,征求長輩的意見,商量婚事。
何春麗抬頭看了一眼天,哼道:“不急,還早著呢,走,不就是林老實放水救了水稻嗎?你那一畝田也受了他的恩惠,咱們折成錢給他,不欠他的。”
都是一個村的,這樣莫名其妙地上門給錢,不是打對方的臉嗎?已經抱得美人歸,何必再多生事端呢。
胡安有點頭痛,拉著何春麗說:“算了吧,他不來招惹咱們,咱們也不去招惹對方。以後咱們在縣城,他在鄉下,沒什麼接觸的機會,就當沒這個人啊。”
“什麼叫他沒招惹我。你聽聽,村裡人都怎麼說我的,說我嫌棄他窮,拋棄了他。剛才跟他最要好的那個大勇還來替他打抱不平,在咱們家門口撒潑!可實際上呢,明明是他不行了,連個孩子都給不了我,讓我跟著他守一輩子的活寡啊?”何春麗傷心地說道。
這是何春麗向胡安解釋的離婚原因。她把一切都推到了林老實不行這一點上,男人嘛,雄性動物,爭強好勝是他們的本能,沒看他們噓噓的時候還比大小嗎?由此可以看出,他們有多在意這一點了。
如果一個男人不中用,女人離開他。他們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反而會怪那個男人沒用,丟男人的臉。因為這個理由離開林老實,總比讓胡安覺得她勢利、嫌貧愛富強。
果然,胡安一聽說她是因為這個離婚的,對她更好了,非常同情她的樣子,還幫著她說了幾句林老實的壞話。
現在何春麗擺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樣,胡安雖然覺得不大妥當。可他跟林老實不是一路人,沒什麼來往,自然也就沒交情,一個村裡僅僅眼熟的人,跟自己要娶的老婆比,怎麼選是個人都不會猶豫。
算了,何春麗說得對,大勇不分青紅皂白跑到他家門口發火,這麼不給麵子,還不是林老實招的。把他的那份情加倍還了就是,以後也免得有人說閒話,罵他忘恩負義。
胡安回家裡拿了一疊大團結,問何春麗:“給多少?”
何春麗想了想:“不是說他不放水,咱們的水稻就要乾死一些嗎?咱們乾脆點,把你那一畝水稻收的穀子都賠給他。一畝田大約產六七百斤稻穀,稻穀一毛五一斤,咱們給他一百塊。”
何春麗現在可是有幾千上萬身家的人,還每天都有上百塊錢的進賬,哪會在乎這一百塊。用一百塊打林老實的臉,她覺得值。
有錢花的時候胡安從不計較錢。他數了十張出來,揣在口袋裡,帶著何春麗去了林老實家。
路上,有在地裡種菜的村民看到胡安跟何春麗竟然去了林老實家,都皺起了眉頭。怕林老實吃虧,同在一起乾活的幾個村民對視了一眼,一個去叫村長,另外兩個丟下鋤頭往林老實家跑去。
林老實這會兒還在看書呢,他大概知道後世是怎麼養魚蝦的,但時間退回去三十多年,網箱、餌料、機械設備等等都跟不上,漁業還處於很原始的狀態,後世的很多辦法還沒用。
所以他才要尋找適合現在的養魚方式。魚塘養魚,現在跟不上的主要有三點,一是供氧設備不全,到了夏季,如果魚的密度過大,供氧不足,魚就會大麵積死亡。二是,疾病預防和治療還沒普及,相關藥品缺乏。三是沒有飼料,養魚現在大多喂的草,魚長得緩慢。
增氧機這個東西目前市麵上還沒有,隻能減少魚的數量,以防止其生病,或者在夏季來臨的時候就捕一批大的,給魚塘騰出足夠的空間。疾病防治這個也隻能靠他自己慢慢摸索,目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解決飼料這個問題。如果飼料能讓魚的生長周期縮短一半,夏季和冬季各捕一次魚,那第一個問題也解決了。
林老實在飼料兩個字上劃重點,準備在冬天就開始少量的配置飼料,做相關方麵的實驗。
他正思考得出神,外麵又響起了敲門聲。
林老實站了起來,揉了揉額頭,嘟噥道:“這個大勇,又有什麼事啊?”
因為以前在部隊呆了很多年,回來之後又天天忙魚塘的事,林老實跟村民接觸並不是很多,比較熟的就大勇和林三幾個,林三家裡比較忙,很少來找林老實,大多是大勇過來。
所以,林老實以為是大勇去而複返了。他走過去拉開了門,無奈地說:“又怎麼……”
待看清門外的兩個人後,林老實的話戛然而止,他看著麵前的兩人,實在不明白,這兩個家夥怎麼會上他的門。
“有事嗎?”頓了一下,他問道。
胡安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紅色的紅塔山,從裡麵抽、出一支煙,遞給林老實:“先抽支煙。”
林老實不著痕跡地挑了挑眉,這炫富炫得不錯,紅塔山好幾塊錢一包,算下來一支煙都要幾毛了,買糧食都夠一家四口吃一頓了。
他抬起手背擋住胡安的煙,搖頭說:“謝謝,不用了,我不抽煙。”
“好吧,這是我從南邊帶回來的新鮮貨,那邊的老板們都喜歡抽這個,本來還想讓你嘗嘗的。”胡安滿臉遺憾地搖搖頭,掏出火柴,把煙點燃,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白霧,這才切入正題,“阿實,今天過來是有點事想找你。”
林老實堵在門口,一點也沒讓他們進門的意思,輕輕點頭:“你說。”
胡安彈了一下煙灰,說:“是這樣的,我回來後聽說,夏天的時候大旱,村裡的水稻都快乾死了,是你開塘放水才救了水稻。大恩不言謝,我地裡的水稻也多虧了你,不然肯定顆粒無收,以前沒辦法,也沒法報答你。如今手裡頭寬裕了,也不能讓阿實你吃虧,這樣吧,我把我那一畝水稻的收成算給你。”
說完,他掏出準備好的一疊大團結遞到林老實麵前。
其實一畝田的純收成並沒有這麼多。他算的是畝產水稻賣出去的價格,但還沒算種子、犁田等成本,就更彆提人工費了。
這個錢,林老實收,不免給人比較貪的印象,以後胡安也能堵住村民的嘴,說他不欠林老實,還多給了。不收,胡安也能說他給錢了,是林老實自己小心眼,不肯收的,掰扯算賬,未免給人斤斤計較的印象。
這分明是胡安跟何春麗故意欺負林老實厚道。
村長在後麵聽到胡安的話,氣得臉色鐵定,大步上前,聲若洪鐘:“胡安,在外麵長出息了啊,欺負人欺負到村裡來了!”
村長的麵子,大家一般都要給。但這不包括胡安,他經常在外麵混,見識多了,並不覺得村長有什麼了不起。
“阿叔,你這話就說得沒道理了,我怎麼欺負人了?我感謝阿實,聽說他魚塘裡的魚都死光了,這不拿著錢來賠他了嗎?如果你說拿一百塊送人叫欺負,那我歡迎大家來欺負我。”
這年月誰家能一百塊隨便當打水漂一樣扔啊。村長被胡安氣得臉色通紅,胸口劇烈的欺負。
林老實見了,安撫地拍了拍村長,然後往前一站,擋在了村長麵前,伸出手沒接胡安的錢,隻是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紙幣發出嘩嘩的聲響。
“阿實!”村長叫了一聲,提醒林老實人窮誌不短,彆拿這個錢,免得以後被人在背後戳他的脊梁骨,說他窩囊。
林老實沒看村長,隻是揚起下巴,問胡安:“這是你那一畝田的收成?”
胡安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默了兩秒,點頭確認:“沒錯,就我那一畝田的。”
林老實頷首,目光忽地一躍,落到了他背後的何春麗身上:“那她的呢?”
胡安懷疑自己的耳朵,林老實什麼意思?他這是說,何春麗的那份也要算錢?他這還是男人嗎?要不要臉?
剛趕來的大勇馬上聲援林老實:“對啊,你不是要跟阿實算清楚,不欠阿實嗎?那這個女人呢?她那一畝田,最後可是她娘家人來收回去了,如果沒有阿實開塘放水,她的田也沒收成。既然要算清楚,那就一起算清楚啊,可彆光說不練假把式,嘴上說說就完了!”
胡安好麵子,被大勇這麼一激,又被村民們盯著,覺得下不了台,負氣地一掏口袋,又數了十張大團結,合一起,往林老實麵前一遞:“我和春麗今年的收成,都算給你了。”
他倒要看林老實好不好意思收這個錢!他要收了,這輩子但凡哪天得罪了人,都會被人扯出來戳脊梁骨,被人罵孬種。
可林老實還真接了,臉上沒有半分勉強,也沒一絲激動,仿佛擺在他麵前的不是兩百塊,隻是兩張紙一樣。
看林老實拿了錢,村長直皺眉。想說點什麼,把今天這事對林老實的不利影響都扼殺在搖籃裡,結果他剛一抬頭,麵前忽然伸來一疊錢。
“阿叔,這兩百塊擱你那兒,過完了年,開學的時候統計統計,看看咱們村子裡12歲以下的娃娃,有哪些沒去上學的,給他們交學費吧。先緊著無父無母的孤兒,這些孩子可憐,沒人教,不懂事。”
村長愣了一下,乾瘦的臉上浮起放鬆的笑意:“誒,好,好,我知道了,我替他們謝謝你。阿實,你心腸真好。”
這下看誰還能說阿實半分不好。阿實這孩子做事可真聰明周全,自己先前是白擔心了。
看到這一幕胡安氣得臉都扭曲了。他辛辛苦苦賺的錢,林老實接過去轉手就做了人情,功勞都算了彆人的不說,自己還被嘲諷了一頓。
這村子裡有幾個孤兒啊?林老實說孤兒不懂事,不就是在說他不懂事嗎?他都二十多歲了,還被一個同齡人說不懂事,偏偏對方又沒指名點姓說他,他還不好對號入座,隻能吃了這個悶虧。真是操蛋!
瞧胡安吃了大虧,臉色很不好,何春麗也著急。她本意是羞辱林老實,可不是為了便宜他,讓他拿著他們的錢做好事換好名聲。她想說點什麼挽回一下頹勢。
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村長就發話了:“行了,胡安,你事情都辦完了吧?辦完了就趕緊帶著不相乾的人回去,咱們村不歡迎那等喜歡挑撥是非、嫌貧愛富的外村人。”
何春麗還沒跟胡安結婚,可不就是外村人。
明晃晃地被村長打了臉,何春麗不高興,想理論理論,但被胡安拉住了。
胡安掃了一眼村長帶來的幾個村民,這都是村裡人緣好,輩分高的長輩。他們都是站在林老實那邊的,真理論起來,他還要吃一頓排頭。
他趕緊拉著何春麗走了。
目的沒達成,還虧了兩百塊,白白花錢幫林老實買了個好名聲。何春麗不高興,走到胡安家的時候,她甩開了胡安的手:“我話都還沒說呢,你怎麼就拉著我走了!”
胡安瞪了她一眼:“還不走,想被村長他們拿棍子打出來是吧?你沒看出來嗎?他們都站在林老實那邊的。要不是你不甘心,非要去找什麼林老實,我今天也不會丟這麼大的臉,花錢買吃虧,我胡安這輩子還沒做過這樣賠本的買賣!”
聽出他語氣裡的埋怨,何春麗不高興了,食指指著胡安的鼻子:“你……這是還沒結婚,你就厭煩我了是吧?這婚,你還想不想結了?”
又拿結婚來壓他,他做的讓步還不夠多嗎?這女人動不動就拿結婚來說事,還真以為他非她不可不成?
兜裡有錢,腰杆挺直了的胡安也來了脾氣:“愛結不結,隨便你!”
撂下這句氣話,他騎上自行車就走了。
留下何春麗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眼淚當即湧了出來。她的命真苦,遇到的男人全都是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