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1 / 2)

攻玉 凝隴 28276 字 12個月前

滕玉意滿腹疑團, 夾起一張符又試了一下,這一回無論她怎麼擺弄, 符紙都毫無反應。

她正要起身一探究竟,萼姬領著兩名少女進來了。

“公子神仙般的人物, 奴家可不敢叫那些庸脂俗粉來伺候。這兩位是我們彩鳳樓最善絲竹的樂伶, 一個叫卷兒梨, 一個叫抱珠,卷兒梨善篳篥, 抱珠善撥琴,她們向來是賣藝不賣身的,奴家叫她們來, 一為給公子暖酒,二為向公子獻曲。”

卷兒梨和抱珠羞答答作揖:“見過公子。”

滕玉意看過去,萼姬倒會挑人,兩名少女約莫十四五歲, 都生得貌美嬌軟, 左邊那個叫卷兒梨的, 依稀有些胡人血統。

萼姬笑道:“倘若勉強能入公子的眼,奴家就讓她們留下來伺候公子。”

滕玉意道:“剛才外頭過去一個穿月白襴衫的男子,差不多三十歲年紀,個頭大概這麼高, 鬢上彆著一朵碗口大的芍藥花。這人以前可曾來過, 你可知他來曆?”

萼姬到外頭看了看, 複轉回來道:“公子該不是看錯了, 走廊上哪有人?不過我們彩鳳樓每晚都賓客盈門,公子說的那種郎君隨處可見。”

“我看那人帶著兩個小娘子朝廊道儘頭走去了,裡頭還有很多廂房麼?”

萼姬茫然眨眨眼:“再往裡走可就隻有兩間廂房了,聽說今晚都被貴客提前訂好了。”

滕玉意朝兩名少女一指:“把她們留下,你去打聽打聽我說的那位郎君。”

萼姬臉上放光,她是這樓裡的假母(注)之一,卷兒梨和抱珠都是她親手□□出來的樂伶,因為還是清白身子,頗有些待價而沽的意思,僅是給人暖酒奏曲,價格已是不菲。

客人每每花高價請她們作陪,無奈隻能看不能吃,有時候碰到急色的武夫酒徒,難免惹出些亂子。今晚能留在此處伺候這假扮胡人的女子,她這做假母的也能跟著省心,於是忙笑道:“奴家這就去細打聽。”

走前低聲囑咐卷兒梨和抱珠:“這公子又體麵又斯文,你們給我好生伺候。”

卷兒梨和抱珠忙應了。

滕玉意等了一會,沒看到霍丘回轉,便吩咐二女斟酒。

“你們來此多久了?”她和顏悅色道。

卷兒梨很文靜,自打進屋起幾乎未說過話,倒是抱珠很活潑:“奴家七歲就被娘買了,這些年一直在娘的教導下習練絲竹。半年前彩鳳樓開張,娘便帶奴家來獻藝了。”

“哦?”滕玉意把酒盞放在唇邊抿了抿,“彩鳳樓半年前才開張?”

“是呢。”抱珠又道,“公子應是不常來平康坊,所以才不知道。這樓本是一家彩帛行,老板夫婦前年得急病歿了,這鋪子空置了半年之後,被一位洛陽來的巨賈盤下,裡外裝點了幾個月,正式更名為彩鳳樓。”

滕玉意環顧左右:“這地方鬨中取靜,好不容易空置下來,料著本埠有許多人搶著要,為何過了半年才盤出去?”

抱珠和卷兒梨互覷一眼,搖了搖頭道:“想是盤下來想來要不少銀錢,當時隻有那位洛陽商賈才出得起價。”

滕玉意唇邊溢出笑意,這話恐怕連她們自己都不信,長安除了本國巨賈,還寓居著大批有錢胡商,平康坊南曲突然有這樣大一間鋪子空置,怎會整整半年無人問津?其中定有緣故。

“你們不說我也知道,這地方不‘乾淨’對不對?”

二姬強笑道:“奴家不知公子何意,彩鳳樓每日鸞歌鳳舞,打掃尤為殷勤,何來不乾淨一說?美酒還需絲竹相佐,奴家這就合奏一曲《春鶯囀》為公子助興,此曲奴家習練得還算熟,頗能怡人耳目。”

滕玉意把臉一沉:“我不聽龜茲樂。”

“那、那奴家改奏《長相思》吧。”

“罷了,都不想聽。”

抱珠眼波流轉,嬌嗔道:“公子好難伺候,莫不是嫌棄奴家的手藝?”

滕玉意衝抱珠招了招手:“走近些,我告訴你。”

抱珠不知何意,隻得斂衽近前,滕玉意突然捉住抱珠的臂膀,把她的袖子往上一擼。

二女嚇了一跳,滕玉意暗暗皺眉,這樂伶的前臂還算光滑,越往上越傷痕累累,到了肩膀處,新添的淤紫痕跡簡直觸目驚心。

抱珠瑟瑟發抖:“公子這是何意?”

滕玉意鬆開她胳膊,不必看,卷兒梨多半也是如此。

“平日沒少挨打吧?”

兩人畢竟年幼,聽了這話臉上的浮媚之色不見了,浮現出淒惻的神情。

抱珠黯然道:“公子既然早就知道,就彆再難為奴家了,今晚要是伺候得不好,萼大娘又要責罰我和卷兒梨了。”

滕玉意笑了笑:“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如何?你們把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叫萼姬半年之內都不為難你們。”

二女錯愕地看著滕玉意,且不說這話是真是假,她們在彩鳳樓見過這麼多客人,這公子是頭一個問起她們身上暗傷的。

“你們不信?”

“奴家怎會不信。”抱珠惻然道,“隻是奴家在此地討活,不敢胡亂說話,萬一影響了彩鳳樓的聲譽,主家和娘定會重重責打我們。”

卷兒梨也道:“求公子垂憐,莫再一味追問了。公子這樣的玲瓏心肝,想必也知道奴家們命如草芥。”

滕玉意歎氣:“可若是已有人知道彩鳳樓不對勁了呢?”

二女怔住。

“你們瞧瞧樓下是誰。”

滕玉意往窗外一指,卷兒梨和抱珠順著看過去,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出現了兩個圓頭圓腦的小道士。

街上大多是衣飾耀目的年輕男女,這兩個小道士卻是一身緇衣芒鞋,活像一鍋五彩繽紛的葷湯裡掉入兩根雜草,叫人想不注意都難。

小道士到了彩鳳樓前,大剌剌往裡進。

果不其然,他們被攔住了,硬要往裡闖,廟客死活不肯放行。

滕玉意在樓上看著霍丘,霍丘點點頭,瞅準機會追上去,叫住絕聖和棄智,低聲對他們說了句什麼,小道士懵了一下,仰頭往樓上看來。

滕玉意衝樓下怡然一笑,嘴裡卻對二姬道:“道士怎會出現在花街柳陌,樓下這一攔,定會傳到你們主家耳裡。你們主家隻要不傻,一定猜得到早有人將此事傳揚出去了。你們這時候把始末緣由告訴我,主家和假母絕不會懷疑到你們身上,而且我保證,隻要哄得我高興了,我有法子讓假母再不敢打罵你們。這可是一樁極劃算的買賣,你們好好想一想。”

卷兒梨和抱珠神色有些鬆動,滕玉意飲了口酒,抬眼看門外,萼姬出去打聽那男子的來曆,為何這麼久還不見回。

她摸了摸嘴邊的大胡子,起身道:“我出去轉轉,回來聽你們細說。”

到了門口往左側看,廊道空蕩蕩的。

廊道兩旁各有一間廂房,房門都緊閉著。廂房內鶯聲燕語,儼然在飲酒作樂。

滕玉意回想符紙燃起來的詭異場景,不好貿然前去查看,站了一會就要回房間,迎麵見萼姬從樓梯上來。

“公子為何不在房中聽曲?”萼姬用帕子拭著汗,“可是卷兒梨和抱珠伺候得不好?公子莫惱,奴家這就進去教訓她們。”

滕玉意道:“哎,不忙,她們伺候得很好,剛才叫你打聽那男子,為何這麼久才回?”

萼姬往廊道儘頭一指:“奴家把兩間廂房都找過了,未見到公子說的郎君,到樓下問了一圈,今晚簪花佩玉的男人倒是不少,但要麼衣裳顏色不對,要麼年紀不符。公子莫不是看錯了?”

滕玉意望著廊道儘頭,絕不是自己看錯了,但好好的一個人怎會憑空不見?

可惜當時未留意男子身邊的兩個小娘子,要是記住了相貌,一問萼姬便知是不是樓裡的樂伶了。

罷了,橫豎絕聖和棄智來了,真要有邪祟,自有他們來對付。

她估摸著樓下霍丘已經安排好了,便對萼姬說:“房裡有些氣悶,我想帶卷兒梨和抱珠到街上轉一轉,先跟你打個招呼。”

萼姬霎了霎眼睛,長安曆來有攜妓出遊的舊例,或是陪酒行令,或是幫著吟詠作對,不拘幾日隻要給夠了銀錢即可。

但卷兒梨和抱珠畢竟未正式陪過客,出去時若是沒能看住……

她乾巴巴笑道:“這廂房臨街對月,賞景賞人都是一絕,公子何必舍近求遠——”

滕玉意從香囊裡取出一粒珠子:“我這人脾氣古怪,聽曲不喜歡窩在房中,你要是肯答應,這東西歸你了。”

萼姬眼睛發直,那是一枚五光十色的珠子,四方珍奇她見過不少,卻從沒見過顏色這般絢麗的寶石。

滕玉意笑了笑,把珠子拋給萼姬。這是五六年前她還在揚州的時候,從一個大食商人處買得的七彩琉璃珠,那胡人初來乍到不懂行情,一包隻賣二十緡錢,恰巧被她撞見了,她一口氣買了兩包。

後來商人知道這東西中原少有,悔得腸子都青了,僅剩的那十幾顆,如今賣到了一萬錢一顆。

萼姬千珍萬重收好珠子,笑得像朵花似的:“奴家這就叫卷兒梨和抱珠出來,隻是她們以往甚少出門,公子彆帶她們走太遠才是。”

滕玉意帶了卷兒梨和抱珠下了樓,出來時故意回頭看,不出所料,後頭跟著兩個鬼鬼祟祟的壯漢,想來是萼姬派來監視他們的。

霍丘迎上來道:“公子,小人攔住了兩位道長,現下就在車旁,不過他們像是急著走,有些不耐煩。”

“知道了。”滕玉意道,“後頭有兩個尾巴,你想辦法把他們引到彆處去,彆讓他看到我跟二位道長有來往。”

霍丘應了一聲,自去處置。

滕玉意出樓後等了一會,回頭發覺那兩名壯漢不見了,帶著二女走到自家犢車後,果見絕聖和棄智嘟嘴站在車旁,燈籠的光影照在他們胖胖的臉頰上,活像兩顆毛茸茸的水蜜桃。

“兩位道長,彆來無恙。”

絕聖和棄智愣了愣,雖然霍丘已經告訴他們這大胡子男人是滕玉意假扮的,近看之下仍覺得滑稽。

二人繃著臉道:“滕——”

“鄙人姓王。”滕玉意笑著打斷二人。

絕聖和棄智心知她有意隱瞞身份,旋即改口道:“王公子,你為何把我們攔在此處。”

滕玉意扭頭對卷兒梨和抱珠道:“你們且到犢車裡等一等。”

說著將絕聖和棄智領到一邊:“我依照兩位道長的指引前來解咒,現在你們師兄人在何處?”

絕聖摸摸自己的後腦勺:“師兄讓我們先來,自己留在觀裡收拾殘局,可我們都來了半個時辰了,也沒見他露麵。”

一邊說一邊踮腳朝人群中張望。

收拾殘局?滕玉意想起姨母說的話。

“怪不得早上我姨父去青雲觀找你們師兄,貴觀正關著門,怎麼,出什麼事了麼?”

絕聖和棄智互望一眼。

昨日晌午,師兄與高人合力引安國公夫人的魂魄回來,哪知“玄牝之門”一打開,引來了好些厲鬼。

師兄有意曆練他們,把驅逐厲鬼的活交給他們,自己則繼續留在井前引魂。

他們雖說也跟著師兄除過好些鬼怪,但獨自對付厲鬼還是頭一回,光對付那隻怨氣衝天的小鬼就出了不少岔子,末了還是師兄看不過去,擲符幫他們收了厲鬼。

就這樣一邊驅鬼,一邊招魂,到了後半夜,師兄終於把安國公夫人的魂魄引回來了,可惜離體太久,即便魂歸肉軀,安國公夫人依舊毫無蘇醒的跡象。

師兄關閉了玄牝之門,回房與那位高人一同想法子,他們趁機想進去看看那位高人到底是誰,卻被師兄催著去睡覺。

等他們早上趕去經堂,那位高人已經走了,安國公夫人依舊未醒,好在神魂安穩了不少。

到了下午,師兄叫了兩位精通明錄密術的老道士起醮,讓他們從即日起每日給安國公夫人誦安魄咒,但能不能醒來,最終還得看安國公夫人自己的造化。

他們進廂房時,安國公正在與師兄說話,安國公憔悴蒼老了不少,啞聲對師兄說:“昨夜勞煩聖——”

瞥見他二人,安國公把話咽了回去,師兄扭頭看他們一眼,若無其事地說:“你們來了正好,我讓他們早些備晚飯,你們兩個吃了飯就動身去平康坊。”

“師兄你呢?”

“你們先去,我稍後就到。”

可他們都到平康坊半個多時辰了,還不見師兄的人影。

想到此處,棄智歉然對滕玉意說:“估計杜博士來的時候,觀裡正忙著給安國公夫人引魂呢,明日觀裡就會如常開門了,隻能勞煩杜博士明日再跑一趟了。”

滕玉意忙說:“我回去便轉告姨父。”

又笑道:“你們既要到彩鳳樓除祟,可打聽出這樓裡究竟出了何事麼?”

絕聖和棄智眉頭皺了一下,他們隻知道彩鳳樓出現妖異一個月了,但究竟是什麼妖怪都不知道。

剛才來了之後彆說打聽,連彩鳳樓的大門都沒進去,改而向左近的商賈打聽,但這些人想是怕得罪彩鳳樓的主家,連一句真話都不敢說。

滕玉意微微一笑:“如果有人願意把這段時間彩鳳樓發生的事都說出來,你們想聽嗎?”

兩人精神一振:“滕娘子聽到了什麼?”

“彩鳳樓上下都三緘其口,為了套話費了我不少工夫。”

不待他二人開腔,滕玉意又補充:“此外我在樓裡也撞見了怪事,我可以將那人的形貌告訴你們,但是你們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兩人防備地望著滕玉意:“什、什麼要求?”

“你們得說服你們師兄幫我解開煞靈環。”

絕聖很是為難的樣子:“實不相瞞,昨日我們回到觀裡,師兄狠狠責罵了我們一頓,說那毒蟲不是好東西,滕娘子無故騙走毒蟲,一定不懷好意,但師兄也說了,隻要滕娘子肯說出你要用那蟲子做什麼,並且主動把癢癢蟲還回觀裡,他就替你解開煞靈環。”

滕玉意眼波漾了漾,要求可真多,她弄癢癢蟲無非是為了對付段寧遠和董二娘,如今事還未成,怎能提前泄漏出去?而且她已經把癢癢蟲交給程伯去辦事了,現下她手邊無蟲,拿什麼還給藺承佑。

不過她今日出來,打定了解咒的主意,藺承佑那邊麻煩,不是還有絕聖和棄智麼,既是青雲觀的咒術,想來這兩個小道士也能解,於是故作悵然地歎了口氣:“這劍對我來說無比貴重,要是今晚還不能解開煞靈環,怕是我自己都要大病一場了,兩位小道長宅心仁厚,不如今晚先幫我解了煞靈環,明日我就把癢癢蟲送還給青雲觀。”

絕聖和棄智撓了撓頭,這話乍聽之下好像沒問題,但仔細想想,要是提前解了咒,滕娘子真會把癢癢蟲還回來嗎?況且若是問心無愧,滕娘子為何就是不肯說她弄癢癢蟲的用途。

該不會真是壞人吧,但滕娘子臉上的惆悵又不像是裝出來的……

棄智比絕聖更容易心軟,掙紮了半晌忍不住問:“滕娘子,你弄癢癢蟲是為了做壞事麼?”

“當然不是,我看上去像壞人嗎。”

棄智和絕聖互覷一眼,歎氣道:“罷了,我和絕聖都不會解煞靈環,但有個法子或許能讓師兄幫你解咒,滕娘子,你且附耳過來。”

棄智在滕玉意耳邊說了幾句,末了道:“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滕娘子要是依言做了,師兄說不定就當場解咒了。”

滕玉意在心裡盤算,好歹套出點有用的東西,這法子比自己想得要簡便可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動藺承佑。

“娘子,這回可以把樓內的事告訴我們吧。”

滕玉意取出東明觀五道送她的符紙,把剛才的事說了。

棄智想了想道:“東明觀這五個道士曆來以美男子自況,管這符叫五美天仙符不奇怪,但是說白了,這東西就是能識妖鑒鬼的陰指符。剛才你見到的那男人,多半是妖異,絕聖,既然滕娘子把樓內的樂伶帶出來了,你留下來聽聽她們怎麼說,我去樓內探一探。”

滕玉意攔住棄智:“欸,彆急,道長這副打扮過去,硬闖隻會被再攔一回,不如換身衣裳,讓霍丘派人帶你進去。還有,如果那妖異不好對付,你一個人去不怕出危險麼,剛才你們說藺承佑快來了,何不等你師兄一起?”

棄智和絕聖感激地看著滕玉意,就知道滕娘子不會是壞人,瞧她多關心他們。

“師兄說我們也大了,不能總由他帶著我們除祟,而且說不定他已經來了,就是故意不露麵而已。既然邪祟現了行蹤,貧道先進去探探路。”

絕聖拿出一根矢箭樣的物事遞給棄智:“萬一應付不來,記得及時放令箭。”

棄智點頭去了。

霍丘手腳麻利,很快買來了衣裳,把棄智扮作隨父出遊的小公子,帶到樓中去了。

未幾,霍丘從彩鳳樓出來,又回到犢車外守護,滕玉意剛要放下簾子,不料在人群中瞥見一個皓發蒼顏的青衣道人。

這人手中舉著一把高高的黃色幡布,幡布上頭寫著:陰陽燮理,無所不知。

老道款步走到街旁一株銀杏樹,懶洋洋坐下來,把落在肩上的帽帶往後一甩,拉長了聲調道:“善惡禍福,各有禍根;欲問前程,且拿銀錢。”

這人與正統齋戒符籙的道士不同,顯然是個算命占卜的雲遊道士,絕聖暗暗撇嘴,這種人他見多了,打著道家的名號,行的卻是坑蒙拐騙之事,最好彆讓他們發現這道士做壞事,不然——哼哼。

滕玉意正要收回目光,哪知那老道士冷不丁朝犢車方向瞥了瞥,眼中似有笑意,神情好不古怪。

滕玉意奇怪地看了老道一眼,把簾子放下,對卷兒梨和抱珠道:“現在可以說了,樓中究竟出了什麼怪事?”

卷兒梨和抱珠不安道:“其實奴家們知道的也不太多。”

“無妨,知道什麼就說什麼。”

抱珠懼怕地看了看窗外:“奴家聽幾位假母說,彩鳳樓的前身,也就是那家彩帛行的店主夫婦,死得好像不太對勁,自他們死後這地方就不太平。”

絕聖詫異:“倘或覺得店主夫婦死得不對勁,為何不報官?”

卷兒梨道:“店裡的夥計報過官,但店主死的那晚,恰好有幾位醫官在幫著施針。醫官們幫店主診病有些時日了,死因並無可疑。至於店主夫人,則是在店主病死後第三日自縊死的。死前不但留了一封信,還將值錢的首飾分贈給了寺廟,這些寺廟都是長安城有名的古刹,絕不可能與店主夫人的死有關,所以雖然萬年縣的法曹來看過,但也沒下文了。”

“既是這樣,為何還說他們死得不對勁?”

卷兒梨和抱珠與尋常賤籍女子不同,自小被逼著認字學藝,敘起事來措辭不俗,口齒也清晰。

抱珠瑟縮了一下,硬著頭皮說:“我聽假母說,彩帛行一向隻進昂貴絹彩,隻要是南曲的名妓,大多光顧過彩帛行。店主年方四十,體格比常人強健,原本窮苦無依,起家全靠妻子當年的陪嫁,這些年雖然發達了,仍改不了畏妻的毛病。

“夫婦倆成親十四年,夫人一無所出,店主好說歹說,終於說動夫人同意納妾,患病前不久,他剛從越州買來一個貌美侍妾,夫人麵上依從,背地裡經常打罵美妾,有一回店主帶著店裡的夥計去外埠進貨,夫人變本加厲折磨美妾,妾不堪受辱,偷偷跳井死了。死的那日店主正好從外地回來,聽聞妾的死訊,店主急怒攻心昏過去了,醒來就開始頭痛,說看到美妾在庭院裡徘徊,嚇得整夜不能安睡。

“店主夫人性情跋扈,當即衝到院子裡大罵,說賤婢生前狐媚害人,死後還敢興風作浪,因為罵得太大聲,鄰近好些人聽見了。過不久店主夫人又到附近的慶國寺請了符貼到院子裡,之後就太平了,但店主的病卻時好時壞,請了好些醫官來看,都說是頭風。就這麼病了幾個月,某一日終於不行了。

“店主夫人的死就更古怪了,凡是平康坊有資曆的假母,幾乎都跟這位娘子打過交道,都說其人慳吝異常,縱算死了也會把財貨帶進棺材裡,因為太過薄情,店主夫人早就跟三親六故斷絕了往來。她自縊也就罷了,怎舍得把珠寶首飾贈給寺廟。最嚇人的是她死前寫的那封信……”

滕玉意忙問:“信上寫的什麼?”

抱珠益發懼怕,求助般看向卷兒梨,卷兒梨打了個冷顫,結結巴巴說:

“那封信密密麻麻寫著同一句話:我本狗彘,不配苟活;我本狗彘,不配苟活……”

車內仿佛刮過一陣冷風,滕玉意自認膽子不小,後背仍不禁冒出森森涼意。

絕聖清清嗓子道:“聽說去像厲鬼複仇,使了障眼法迷惑店主夫人,先誘其寫下罪己書,再令其自縊,論理這樣的邪物尚未成氣候,或是超度或是收服,總歸不會長久作亂,後來這地方有沒人來做過法事?”

“法曹查了一陣,確定店主夫婦並非外人所害,便告結案了。因為店主夫婦並無子嗣,官中隻好將鋪子掛出去售賣。但是自那之後,樓內總有異響,左右鄰裡聽了害怕,湊錢請了慶國寺的大和尚來看,大和尚說店內的確有些冤祟,做幾場法事就好了。做完法事那些日子,聽說店裡清靜了不少,但每回有人來相看鋪子,就會在樓裡看見不乾淨的東西,之後過了整整半年,店鋪始終未能盤出去。”

滕玉意道:“洛陽來的這位新店主為何肯盤下鋪子?”

抱珠看了看卷兒梨,問道:“那日你不是聽到了原委麼,假母怎麼說的。”

卷兒梨回想著當日情形,重新開了腔:“新店主來的那日,找了一位很厲害的術士幫著相看,那術士說此地中凹外突,天然便是坎井之勢,這樣的寶地最適合做陰人生意,前麵做婦人們的彩帛生意可以日進鬥金,新店要開妓館,自然也會名噪一時。雖說樓裡有些不乾淨的東西,但不是沒法子破解,隻需塑一尊蓮花淨童寶像鎮在後院,便可無虞了。”

滕玉意頷首:“看來你們新店主依言做了,彩鳳樓開張後也的確生意日隆,後來又發生了什麼,術士的法子不管用麼?”

“其實怪事就沒斷過,但生意卻出乎意料的好,我們店主一來舍不得每日的大筆進帳,二來怕請人作法會影響買賣,因此一味瞞著。”

說到這,卷兒梨和抱珠互相挨近,有些栗栗危懼的情態:“大概三個月前,就在彩鳳樓開張不久,有位洪州來的客人來店裡尋樂,喝醉了宿在一位叫軟紅的娘子房中,睡到半夜的時候,客人聽到房門外有腳步聲,本以為是哪位醉鬼,結果那腳步聲踟躕不去,客人聽了心煩,要那人快滾,但是那外頭的人卻說:奴家是軟紅,外頭好冷,郎君快讓奴家進來。”

“那女子的聲音跟軟紅一模一樣,客人信以為真,迷迷糊糊起了身,誰知往胡床裡一看,軟紅裹著衾被睡得正香,他一下子就醒了酒,推搡軟紅讓其醒來,但軟紅怎麼也叫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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