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2 / 2)

攻玉 凝隴 10406 字 10個月前

“阿爺如何敢保證?”滕玉意直視著父親,“就因為寫信人是南詔國鄔某?”

滕紹麵色變了幾變,但他旋即又想到,假如看看到了信中的內容,這孩子不會像現在這樣冷靜,要問他的話,也絕不僅僅隻是一個“鄔某”了。

他走到書案前,親自取來一套筆墨:“上次你交給阿爺的畫像畫得太潦草,阿爺派人找了這些時日,一直未有消息,你再好好想一想那人的模樣、招式,隻要能想起來一點線索,都畫給阿爺看。”

滕玉意愣了愣,不過短短一瞬間,那個沉毅如山的阿爺又回來了,剛才的失態像是從未發生過,阿爺已經開始冷靜地思考下一步該做什麼了。

她知道,接下來無論她怎麼問,阿爺都不會再正麵回答自己的問題了。

她定定看著父親,滕紹也沉默看著女兒,父女倆的眼神一樣地倔強,一樣地洞若燭火。

都知道對方想聽什麼,偏偏父女倆誰也不肯退讓。

今夜滕玉意把話剖開了說,無非想要從父親口中得到真相,比起拐彎抹角去彆處尋求答案,她更願意阿爺親口告訴她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她堅信,一旦得知這些信可能會給他們帶來災禍,父親一定會坦誠相告的。

可她終究失望了。

那個秘密,像一座推不倒鏟不平的大山,橫亙在父親和她之間。

前世,她沒有來得及問出口。

今生,她依舊沒法從阿爺口中聽到真相。

這讓她想不明白。

那封信上的秘密,難道比父女倆的性命還要重要嗎?

阿爺究竟是要守護信上的秘密,還是要守護寫信的那個人?

信封上的“鄔某”兩個字,像炭火一樣煎烤著她的心,但她憤懣歸憤懣,卻沒有忘記阿爺那一閃而過的複雜表情,父親剛才的樣子,活像被人一把扣住了命脈。

這種感覺不太對,鄔瑩瑩對他們父女來說早已不算秘密,如果阿爺僅是為了在女兒麵前掩蓋自己與鄔瑩瑩的私情,會那樣失態嗎?

人們都說,她祖父滕元皓是當之無愧的名將,為了抵抗胡叛,帶著兩位伯父死守淮運,終因城破兵竭,不幸死在叛軍的刀下,卻也因此成功扼住了胡叛南下的攻勢。提起滕家之名,天下誰不感服。

祖父的畫像,至今懸掛在象征著“殊勳盛烈”的淩煙閣內,這是滕家無上的榮光。

父親長大後,無愧於祖父的忠烈之名,十七歲一戰成名,單騎就能斬殺數千吐蕃士兵,軍謀武藝,無所不通,神威之名,播於海內。父親這樣的人,不會不懂得掩藏情緒,能讓父親如此失態——

滕玉意心裡隱約升起不安。

或許,這信上的內容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複雜?

這樣一想,她動搖了。

要說她重活後心境跟以前有什麼不一樣,那就是她比從前更懂得“珍重”,她永遠記得前世的那個雪夜,她因為憎恨父親,毅然決然離開父親書房的情景,命運何其無常,等她再與父親相見,便是父親渾身浴血的屍首。

她甚至都來不及與父親心平氣和說幾句話,父女倆就這樣陰陽永隔了。

想起前世阿爺那雙因為牽掛她而閉不上的雙眼,她攥緊的手指慢慢鬆開了。也許,她應該信任父親一次。

經過今晚的談話,至少父親開始重視她所謂的“預言”,他要求她重新畫黑衣人的樣子,想必是在籌謀著先發製人。

她知道,隻要父親正式介入這件事,進展會突飛猛進,或許過不多久,他們就會知道黑衣人的真麵目。

思量間,父親似乎是為了照亮案上的紙和墨,順手又點燃了手邊的羊角燈,等到燈光驟然一亮,滕玉意才發現阿爺的白發比前一陣又添了許多。

她記得阿爺的頭發原是烏黑如墨的,但就是在阿娘去世那一年,短短的兩月內,父親的頭上就像灑落了大把鹽花,陸陸續續長出了白發。

算來今年阿爺還不到四十,竟有一半是白發了。滕玉意有些心驚,也有些難過,一個人到底要背負多少東西,才會蒼老得這樣快。

她心裡的不平瞬間就平息了,她決定暫時忽略鄔瑩瑩的出現,暫時忽略程伯和父親對她的種種隱瞞,暫時忽略那本該隻屬於阿爺和阿娘的“雨簷花落”。

她邁動步伐,慢慢朝書案走去。

滕紹幾乎是刹那間就捕捉到了女兒的變化,他堅毅的眸底慢慢流露出一種近乎心酸的欣慰。

對女兒來說,蕙娘的死是一輩子過不去的坎,凡是與蕙娘有關的,都會激起女兒強烈的反應,

很多時候,隻要提到她阿娘,女兒就會像一隻發脾氣的小獸,恨不得在他麵前豎起滿身尖刺。

可他再心疼這孩子,也不知如何才能解開父女之間的心結,因為他有愧。

他本以為今晚父女倆又會鬨得不歡而散,但他沒想到,女兒最終以一種微妙的方式,妥協了。

他胸口悶脹難言,女兒竟一夜之間長大了。父女連心,女兒的憂慮他固然能體會,但她追問的那些事,做父親的永遠不可能讓孩子知道,而且他怎麼也想不到,哪怕他費心隱瞞,命運還是跟他開起了玩笑,女兒居然在夢中窺見了信件的一角。

真的隻是幾場怪夢嗎,他驚疑不定地想,會不會有人暗中對女兒做了些什麼手腳?可即便有人知道過去的事,為何連尚未發生的事都能提前讓女兒知道。

他陷入了沉思。

滕玉意畫了幾筆不滿意,乾脆一招一式比劃起來:“那個人的手藏在鬥篷裡,也沒見他大動,那根銀絲就彈了出來……兩次出手對付我和端福,這人都不曾移動腳步。”

滕紹仔仔細細看了一晌:“此人下盤很穩,內力不輸端福。長安城這樣的高手,找不出幾個。你再好好想想,那根銀絲是從他身子右側發出來的,還是從左側發出的。”

“右側。”

滕紹頷首:“此人動手的時候,你有沒有聞到他身上的氣味,或是聽到他身上配件的響動?比如環佩、或是扇墜之類的。”

“沒聞到,也沒聽見。他出現的時候無聲無息,過招的時候也是無聲無息。”

滕紹臉色怪異起來:“玉兒,你會不會以前見過這人?”

滕玉意一愣,其實她早有這個懷疑,因為當晚那人露麵時,她身邊隻剩一個端福了,那人外有鬥篷遮擋,手中又持有殺人於無形的利器,麵對他們主仆時,完全無需有所顧忌,可此人卻謹慎到連一件配飾都沒佩戴。

她把認識過的人都想了個遍,實在想不起與此人身形相貌接近的人。

“不太確定,不過我以前好像沒見過這樣的人。”

“要是那人存心掩飾呢?聲音本就可以偽裝,況且這樣闊大的鬥篷,除了可以遮掩麵容,還可以偽飾身形,隻需在肩上縫上布團,就可以加寬雙肩,雙腳穿上厚靴,便可以增高身量,這對常年習武的人來說,不算什麼難事,但如此一裝扮,對於一個需要隱瞞身份的人來說卻有著奇效。隻要鬥篷不取下來,沒人知道那人的真容。”

滕玉意眼皮一跳,武藝高超,身負邪術,想取她的性命,還怕被她認出來……

她想來想去,一時竟想不起符合這些特征的熟人。

滕紹眉頭緊鎖:“這人動手前應該做了很久的準備,提前就把我們府裡每人的習性都摸透了,他甚至很了解端福的強項和弱點,所以一出現就動用了暗器,這樣做一方麵可能是想速戰速決。另一個原因,或許是知道若是近身搏鬥,自己未必是端福的對手。”

父女倆合力一梳理,黑衣人的特征又比之前清晰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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