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時,日子並不好過,他一個貴公子,一個人生活極為不便,但日子久了,便也適應了,後來他因為字寫得極好,便給人寫牌匾,寫一種叫“店鋪布告”的之類的東西,漸漸有了閒錢,租了個做文書的鋪子,後來去了和渤海公一起從上黨遷去了薊城,趁著地價沒怎麼漲,用積蓄買了套舊房,翻新改造後出租了一部分,生活基本便過得過去了。
這是簡單而平淡的日子,有時會幫幫一些匠人寫狀子……
“什麼是狀子?”
“就是有些工坊的匠人,要聯名給市政提出請求,比如我走之前,最後寫的一張,就是要求把北麵的城牆拆掉,或者增加一個城門,這樣城外匠人們進城會少很多時間,能作多的活。”
“他們還想做更多的活?”司馬紹瞪大了眼睛,無法理解。
“不錯,他們活是按產出的物件計算工錢,”衛璪點頭道,“那邊的匠人們,沒有匠籍,來去自由,沒有官吏管理,所以他們願意做得多一些,換得更多錢財。”
“那為何要如此呢?”司馬紹更不能理解了,“匠戶是朝廷和主家的財產,主家供他們吃穿,又何必奔波勞苦,去掙那點錢財?”
這個問題講下去就觸及紅線了,衛璪一時間不太想講,於是道:“大約是他們太蠢了吧。”
司馬紹卻是個聰慧的太子,瞬間不悅:“這就我們兩人,你有什麼不能說的?”
衛璪不由苦笑,把自己在北方學到的,把勞動積極性和財富的思想掏了一點皮毛,給少年講了。
司馬紹聽得入迷,覺得打開新世界大門,於是又追問更多。
衛璪儘量挑選能講的,不那麼範忌諱的東西的講給他聽,其中,就講起了渤海公的身世,又進而牽連出了八王之亂,到後來,司馬紹好奇起了司馬家是怎麼得到天下的。
這哪是他在皇宮裡可以講的東西?衛璪被問得啞口無言,乾脆就說不知道。
司馬紹卻不放過他,硬要他說。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無妨,告訴他吧。”
兩人回頭,看到了晉帝滿頭白發,憔悴的模樣。
衛璪於是把司馬家篡奪皇位、欺負孤寡的事情都說了一番,聽得太子目瞪口呆,以手捂臉,羞愧得不想見人。
晉帝輕咳了數聲,也沒遣退太子,便直接了當地問衛璪:“若北方南下,行當年滅吳之事,國中何人可擋?”
衛璪這次是真的無奈了:“這,應以大將軍出戰。”
晉帝聽此言,神色淡淡,便讓他退下了。
“父皇。”司馬紹坐到他身邊,“父皇不必擔心,兒臣願領兵出淮,必阻兗州軍卒南下。”
晉帝慈愛地摸摸他的頭頂,歎息道:“兒啊,立你為太子,也不知是福是禍……”
司馬紹機敏無比,聞言便大驚:“父皇何出此言,難道是大將軍處有變?”
大將軍王敦從統領軍權起,便越發驕縱,如今更是將南昌經營的如鐵桶一般,明明有吳興沈氏的錢糧支持,還向朝廷百般討要,如今晉國隻占揚州之地,揚州之賦已經加無可加,江南世家更是怨念滔天,先前若不是父皇反應迅速,吳興太守就險些叛亂成功。
就算如此,父皇也不敢動出身江南豪強的吳興太守,甚至不敢貶他官職,隻能將他反複調動,最怕激起江南大族的反心。
“王敦那豎子,幾次皆不應詔,”晉帝沉重地歎息,“若想擋住北方,隻能派吳人周坊領兵入淮,以抗北地,還要調動揚州之軍士……”
守江必守淮,淮河一失,那長江天險便處處都是破綻,豫州便是淮河所在,絕不能落入敵手。
司馬紹也明白這一點,他勃然大怒:“這簡直是目無君上,父皇,那王敦狼子野心,萬萬不可如此啊!”
揚州的兵馬是晉帝手下唯一忠於他的士卒,一但北調,京畿一帶便立時空虛,若與北方戰勝還好,一但戰敗或者僵持,那他們司馬家便是真的要任王敦宰割了。
再說了,王敦手下的兵馬也是百戰之師,遠勝過吳人這邊新招的兵馬,都已經萬般火急的時刻,這王敦居然還打著一石二鳥之計,就不怕北方會分而擊之麼?
“王敦說北方在荊州亦有動作,他不能輕離。”晉帝冷笑一聲,卻牽動病體,捂唇用力咳嗽了數聲,才緩緩道,“吾已命王導親自去勸,讓他領兵北上,但願他知道輕重。”
司馬紹當然是恭維父親英明,但心中卻難免悲涼。
如今朝廷中有七成的官吏,都是王家或者與王家有姻親之人,世人皆傳王與馬共天下,甚至父親調動兵馬,還得讓王家人去說服。
他又忍不住想到剛剛聽到的事情——如今的情形,與當年司馬家奪得曹家江山,何其相似?
他們的晉朝天下,真能長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