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潛機所畫符籙,上麵留有他的特殊印記,隻有他自己能感知方位。
白天他強行塞給李次犬一遝,如今總有一張到了衛真鈺手裡。
他向衛真鈺的位置摸過去。
山林寂寂,月光被密葉篩成碎影。
黑暗令所有聲音和味道變得更清晰。
“宋道友。”一道熟悉聲音在背後響起,“你來這裡乾什麼?”
宋潛機看見衛真鈺斜長的影子。
隻他一個?
宋潛機鼻子微動。
夜風卷起衛真鈺披風邊角,吹來一點熟悉的甜膩香氣。
一閃即散,再無蹤影。
是那隻精魅的氣息。
他竟又去見了精魅?!
衛真鈺微微眯眼,語氣加重:“宋潯?”
夜風微涼,落葉簌簌。從他眼前悠悠飄落的葉片,驟然炸成粉末。
宋潛機心想跟我橫什麼橫,麵上還得假裝害怕老實,給足衛真鈺麵子。
他匆忙回頭,退後兩步,指了指天:“本是來看、看月亮,迷路了。”
“好看嗎?”
宋潛機說:“還行。”
“宋道友奔波一日,還有精神出來看月亮,不如明天跟我一起殺妖獸吧。”衛真鈺緩緩道。
宋潛機喏喏點頭:“這,也行。”
以這人多疑的習慣,多說多錯。
衛真鈺氣道:“行什麼行,我讓你送死你也去嗎?”
宋潛機無語,心想衛真鈺絕不會對一個陌生符修說這麼多話,他此時情緒不穩定,多半因為方才見了精魅。
衛真鈺先前殺蛇,必已堪破幻象,為何還要再三見它
“我從前認識一個人。”衛真鈺忽然笑了。
“什麼?”宋潛機一怔,話題轉得太快。
衛真鈺望著月亮,輕聲歎氣,似是追憶:“沒事的時候,他脾氣最好,滿嘴‘差不多、都可以、略懂點’,你覺得他待人極好,真心拿你當兄弟。可如果你們有分歧,他立刻跟你撇的乾乾淨淨,不留半點情義,好像你從沒出現過。”
宋潛機驚奇道:“哦?世上還有這種人?”
衛真鈺笑容一斂,涼意森森:“你就有點像他。”
宋潛機腦子“嗡”地一聲,死兔崽子汙蔑我!
還在萍水相逢的符師麵前,拐著彎罵我。
孟河澤比你赤誠正直十倍,紀辰比你心思單純百倍。
“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宋潛機心想,我沒興趣知道。
衛真鈺正要開口,臉色微變。
有人慘叫,因為距離太遠,聲音模糊,卻能聽出淒厲之意。
衛真鈺腳步一轉,飛速掠去。
宋潛機心想這小子還不夠多疑,他就這樣孤身前去,萬一是敵人圈套,引他入甕怎麼辦。
“你怎麼跟來了?”衛真鈺停步,看向身後氣喘籲籲的符師,眉頭緊皺。
“我,我陪衛王看看。”
衛真鈺嗤笑:“以你的修為,能看清麼?”
宋潛機搖頭:“當然看不清。”
他說罷運起靈氣,清晰看見河水滔滔,河中浮著一道人影,被巨浪衝刷吞沒,反反複複,浮浮沉沉。
再看陣線,複雜而精密,還有些眼熟。
宋潛機順著陣線向上望,看見更眼熟的影子。
單純的紀辰,正坐在崖邊晃腿,宋潛機凝神細聽,剝離水聲。
“趙仁道友,你也泡了兩天兩夜,就快功成身退啦。”紀辰道。
趙仁涕泗橫流,一時哀求不止:“你殺了我吧,給我個痛快!”
一時狠毒詛咒:“你今日在此虐殺我,必有人替我報仇!”
宋潛機如遭雷擊,紀辰的背影映在他眼中,與前世隱隱重合。
完了,歪了。
早知今日,自己那夜拷打趙仁,就不該讓紀辰看見。
而正直孟河澤抱劍靠著樹乾,一副司空見慣、百無聊賴的模樣:“嘖,你完事了嗎?”
宋潛機踉蹌一步,喃喃:“……又教歪一個。”
衛真鈺一把扶住他:“腳崴了?”
他們這邊動靜稍大,一道低沉聲音響起,如利劍穿透浩大水聲:
“對麵哪路道友藏頭露尾,何不現身交個朋友?!”
是孟河澤。
孟河澤話音未落,手中劍柄一轉。
他背後老鬆從中折斷,三人合抱的巨樹,如一支輕巧箭矢被他劍氣打出。
巨樹飛過大河上空,直向對岸射去。
劍氣磅礴,勢不可擋。
衛真鈺輕輕彈指,打中宋潛機眼前一片飄落的葉子。
那葉片倏忽飛出,像一隻翠鳥疾刺夜空。
宋潛機稍驚,好快!
“轟!”
河道上空,巨樹與快到幾乎看不見的落葉相撞,爆發高溫,頃刻火花炸裂。
巨樹粉身碎骨,漫天星火落入滾滾大河,碎屑如流星雨般砸了趙仁滿頭滿臉。
借這一陣火雨,足有百丈的寬闊河麵被點亮。
兩岸山壁、樹林如沐夕陽餘暉,崖上四人的麵目也一時明朗起來。
隔望紅河。
一邊怪石嶙峋,一邊林木蔥鬱。
火雨落儘,四野重回黑暗。
孟河澤站直身體,隱隱覺得奇怪。
明明衛真鈺身旁那人他從未見過,卻下意識多看了兩眼,目光才回到故人身上:“你來了。”
宋潛機嘴角微動,心情複雜。原來孟河澤、紀辰都有另一麵,隻有他以為他們還小。
其實算算年紀,兩人也到了前世嶄露頭角,傳出凶名的時候。
起碼過得比上輩子好,倒也不算自己教歪。宋潛機自我安慰。
衛真鈺對上孟河澤目光,擋在宋潛機身前,低聲道:
“若是害怕,就先回去。他們不會與你為難。”
他向前兩步,運足靈氣道:“我明日辰時渡河,爾等儘快離開。”
宋潛機一噎,你到底會不會說話。
不會說話可以轉頭就走。
“要我讓路?笑話!”孟河澤仰頭大笑,“不給你讓又如何?”
紀辰悠悠道:“這瘴林遍地奇花異草,帶幾株回去給宋師兄,種在宋院裡,他一定歡喜。”
宋潛機眼前一黑。
你們立刻假裝不認識,各走各的道我才最歡喜。
衛真鈺聽見“宋師兄”三字,垂眸掃過河上縱橫金線,眼神冰冷:
“兩位用心良苦,我若不渡河,豈不是辜負美意。”
河中趙仁高呼:“衛真鈺,不,衛王,衛王救我!他日趙家必有重謝!”
衛真鈺揚袖。
“咻——砰!”
一簇銀色煙火如飛龍衝天,閃電般撕裂夜幕。
兵甲鏘鏘,地動山搖。
“衛王的訊號!”
與此同時,孟河澤打出十張聚光符。
一道金色光束從他手中升起,直衝夜空。
各色法器,各顯神通。
“孟師兄的符!”
宋潛機一眨眼,河道兩岸頃刻半金半銀,亮如白晝。
衛真鈺的隊伍,千渠的隊伍,兩隊各自帶的散修隊伍。
還有附近路過的修士,見彆人跑,也一窩蜂跟風跑。
有以為是異寶出世的、想黃雀在後趁亂撿漏的、甚至還有藏在樹上看熱鬨的。
當真是場麵壯觀,“群賢畢至”。
兩方各踞一山,遙遙對峙。
如兩頭猛獸磨牙聳背,蓄勢待發。
宋潛機站在衛真鈺背後,頓覺頭疼,想抬手收拾局麵,臉色忽變。
他袖中的東西亮了。
黯淡的珠子,驀然閃爍詭譎的紅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