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咪及時顯了形, 因為怕這兩個人親親抱抱滾到床上去,雖然它不介意看個現場,但對於小孩子來說, 這到底還是太刺激了。
桑洛的心智,還停留在兒童期,直到現在都沒再長大過。
桑尋一抬眼, 一座小山一般的貓咪塞滿了他麵積不小的臥室。
深黑的綿密厚重的皮毛無風招展。
像是奇幻電影裡, 瑰麗逼真的特效以一種裸眼3D的形式憑空出現在眼前。
桑尋眨了眨眼:“……”
嗯……是個貓。
操……
饒是他接受能力再好,也受不了這種頻繁又密集,密集又離譜的刺激。
他的內心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
好像除了這個字,也沒有什麼言語能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除此之外,他竟然半點想法都沒有。
一個人形生物從貓咪頭頂探出頭,有些呆怯地叫了句:“父親……”
桑洛有些不滿貓咪的現身,她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和母親這樣,在她的印象裡,父親和自己一樣, 總是待在雲崖之上,孤獨地等待著。
等著母親回來。
等著一家三口團聚。
那等待像是漫長的刑期,因著欲望是填不滿的空洞。
她和父親,都渴望母親很多很多的愛。
桑洛有些膽怯,但似乎又有一點期待, 那複雜的感情讓她的情緒驟然起了變化,她的翅膀從背後豁然展開,那雙黑白的羽翼, 展開足足有三米寬。
她突然之間不能控製自己似的,因為翅膀展開,而害怕地把自己藏進貓咪的皮毛裡。
……?
桑尋太陽穴突地跳了一下, 空氣中被濃重的灰白色霧氣包裹,是貓咪的空間籠罩,它把這個空間單獨剝離出來,這樣就算誰誤闖進這個房間,也什麼都看不到。
桑洛看父親不理她,把身子更密實地蜷縮進貓咪的皮毛裡,她狠狠拽著貓咪貼近皮膚的毛發,忍不住嗚咽出聲。
“不喜歡我了……父親不要我了。”
貓咪發出低沉的呼嚕聲,像是安撫,更像是無奈。它往前一步,乖巧地趴在地上,下巴整個貼在地板上。
好像想讓他們,看看這個可憐的孩子。
景春這時候才回神,被撞破親熱的尷尬還沒退散,隻剩下頭皮發麻的緊迫感。
桑洛情緒不穩定。
富貴兒是個碎嘴子。
這隻貓又是個善惡不明的天外生物。它看起來被桑洛欺負得很慘,但又意外很聽她的話。
一家三口外加倆寵物,沒一個省心的。
景春也有翅膀,青色的羽翼伸展開,空氣中漂浮的都是花瓣和飛舞的蝴蝶幻影。
那是她神相的一部分。
桑洛是她的孩子,這是毋庸置疑的。
景春把翅膀舒展開,好告訴她:你看,我們是一樣的,彆怕。
她操控藤蔓,把桑洛從貓咪頭上抱下來。
桑洛變成小孩子,蜷縮著,有些委屈地把腦袋埋進臂彎裡,被母親抱下來,她像是找到了發泄的場所,摟著母親的脖子,把腦袋貼在母親的肩膀,幾乎要把景春的脖子勒斷了。
桑尋始終沉默,因為說不出話來。
讓一個剛成年的人類接受自己有個孩子,且這孩子身上全是非人類的特征,這實在是有點困難的。
但桑尋看她哭,莫名覺得心臟抽痛,他身體的某個部分像是被人擰折了,發緊、發疼。
好像這個生命的確是和自己無形連在一起,她痛,他也痛。
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擦了擦她臉頰掉落的眼淚。
伸手觸摸到的瞬間,像是有形的生命在指尖流淌而過。
她看起來怪異可怖,但又仿佛柔軟而脆弱。
桑洛驟然止住了哭聲,她緩慢地轉過頭,望著父親的臉,那張臉和記憶裡不大一樣,就連神情都差很多,可她知道,這是父親。
他望向她的眼神依舊溫和耐心,充滿悲憫。
桑洛緩慢地抬手,想去觸摸父親的臉,可那隻手仿佛有千斤重,她害怕父親會不喜歡她現在的樣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不知道。
她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她什麼都知道。
黑色和灰白色的虛火在她周身燃燒著,卻沒有任何灼熱的感覺,周圍的空氣像是凍結了,冷冰冰的,讓人覺得骨頭碴子都滲著冰。
桑尋抬手,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然後勾著唇,衝她很輕地笑了下:“我還不認得你,但一看到你,就覺得很親切。”
周圍靜寂了大約幾秒鐘,然後桑洛的痛哭聲傳徹九霄,貓咪的耳朵合上,覺得自己如果沒有把空間剝離,估計整個衍城都會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這是真的哭得天地同悲。
富貴兒嚇得直往貓咪身體下鑽,它顧不得記仇這隻貓咬它脖子,焦急地問:“我靠,她瘋了嗎?”
貓咪把身子無限往角落裡縮,無奈道:“你就體諒一下吧!她憋了幾萬年了。”
富貴兒往它身邊擠擠,順手從房間的零食櫃裡偷出來一包瓜子,塞給它:“講講?”
黑貓一言難儘地看了它一眼,“你真的是春神養的鳥?”
富貴兒“靠”了聲,“你那是什麼眼神,老子很強的好不好?”
……隻是桑洛那小變態太變態,嚇到它了。
以前他抱著它飛來飛去嚇得她變成樹的時候,好像也就在昨天,誰知道這麼久沒見,她變成這樣了。
簡直喜怒無常一小瘋子。
黑貓撇撇嘴,豎瞳向下一瞥,露出幾分嘲諷之意:“菜逼。”
富貴兒炸毛:“要不是景春菜得摳腳,老子用受這鳥氣。”
黑貓一爪子按住它的脖子:“不許說她壞話。”
富貴兒:“……”
這踏馬什麼世道。
不過貓咪最後還是告訴了它。
桑洛被押送進無儘海的時候,突然反悔了,她整個人像是失控了一般,好像非要鬨個天翻地覆才罷休。
天宮的人警告她:“你想要你母親和你父親陪著你一起送死嗎?”
她終於安靜下來。
帶著憤怒、迷茫,和不甘心。
無儘海本就在天儘頭和地歸處的交界,再往外去,就是雲虛天外天了。
她飛到天外天的時候,還是被追了一陣的,隻是天梯太過於凶險,根本沒有人可以踏上去。
從前在雲崖上,沒事做的時候,父親就讀書給她聽。
父親說,那天梯之上,就是祖神之心化作的問道石,可解世間萬惑,沒有它不知道事,沒有它找不到的答案。
可是去問那道之前,要被貪嗔癡欲灼燒,很多人在天梯上就悟了,也有很多人走著走著就覺得,自己問的道,不值得。
桑洛踏上第一個台階的時候,一腳踏進了幻境裡,那是雲崖,雲崖之上,是父親和母親,父親安靜地矗立著,扶桑的枝葉遮天蔽日。
母親就坐在樹下,流光從她周身掠過,萬千的花草樹木在她腳下盛放,生命如同流水從她的發絲間流淌而過,鋪撒在三界,帶給世間以綠色,和希望。
她呆呆地走向父親和母親,可怎麼走,都走不到他們身邊。
遙遠的天穹之上,有蒼老的回音,他問:“你所求為何?”
“我想要父親和母親。”桑洛渴望地看著父親和母親。
那聲音笑了笑,“可他們就在那裡。”
是的,父親和母親就在那裡,隻是……隻是……
“我想要他們抱抱我。”她有些委屈地說。
場景變換,她踏入第二層台階,她躺在父親的腿上,太陽從湯穀升起,金光的日光曬在她的臉上,和父親的頭發上。
她抬手,捉住了陽光。
父親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
父女兩個同時笑出了聲。
飛鳥從浮雲中掠過,太陽給雲彩鑲上了金邊,鮮花怒放著,草木蔥鬱地覆蓋雲崖的每一處,這裡是春神的棲息地,這是春神眷顧的地方。
這是春神之子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