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鬢角微霜,眼角眉梢的橫紋溝壑似地堆疊著,如他身上那一件洗得發白的長衫上的補丁一般,難以數清。
看著,已過了知天命之年。
李容徽抬手撚轉著花枝,目光緩緩落在不遠處那張略顯疲憊的麵孔上,薄唇抬起一個冷淡的弧度。
前世裡剛直不阿,屢次犯上直諫的禦史台諫議大夫章堅竟還有如此屈膝折腰的時候。
仕途艱難,窮困潦倒不說,如今年過五旬,卻還是為了家中重病的妻子,覥著臉去求來了這個皇子伴讀的官職。
隻為了,能多得些俸祿賞賜,以求續上禦醫開的方子上,那些金貴的藥材。
前世的時候,
是太子為他慷慨解囊,換得他數年如一日,死心塌地為太子經營造勢。
最後卻隻因替沈府上疏陳情,便被太子當做沈氏一族的同黨,一同清算了。
他至死也不知道,他夫人的病,其實根本用不著那些方子上的名貴藥材。太醫開這個方子,是得了太子的授意,要讓他走投無路,讓他死心塌地罷了——
李容徽無聲地笑了笑,自花枝上折下了一片窄長的桂葉,以拇指與食指扣在虎口如弓弦狀。
待章堅走過的時候,指尖一鬆,翠綠的桂葉離弦之箭一般疾速飛出,險險擦過章堅洗得發白的長衫。
‘嗤啦’一聲,章堅背後縛著書屜的繩索應聲斷開。
又是‘砰砰’連響,書屜裡的書籍淩亂地落了一地。
李容徽站在桂樹下,看著章堅慌亂地撿拾了一陣,直到快撿到自己的近前了。這才半蹲下/身去,順手將摔落到自己身側的一本古籍撿起。
“這位——”章堅一抬首,看清他的麵容,將要出口的話語驀地梗了一梗,顯然是想起了宮中有關他的傳聞。再度開口時,語聲中卻毫無膽怯之意,隻不卑不亢道:“七殿下,請將這本古籍還給微臣。”
李容徽輕瞬了瞬目,倒不曾立即將書冊還給他,隻微側過手腕,看了眼書籍上的名字:“《處世懸鏡》……先生,這本書上寫得是什麼?”
“微臣隻是區區皇子伴讀,不敢當您這一聲先生。”章堅警惕地看著眼前這位傳言中凶戾成性的皇子,慢慢答道:“書裡講的是為人處世之道——殿下可以將書還給微臣了嗎?”
李容徽輕點了點頭,雙手將書籍遞出。
章堅有些訝異,接過書後又深看了他一眼。但終究不曾多言,隻是拱手作揖:“微臣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先生慢走。”
李容徽目送著章堅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儘頭,麵上溫恭的神色漸漸收了。隻餘下一臉的冰冷漠然。
擋在眼前的桂花枝被他順手折斷,踏在靴下重重輾轉,直至連花帶葉,儘數粉碎。
——如同他前世裡清算太子黨羽一般。
彼時朝堂上血流成河,人人自危。覆巢之下,他卻唯獨放過了章堅的家人。
不為什麼,就為他曾為沈府,為棠音遞上的那一封折子。
思及此,他攀著花枝的手指微微一頓,眸光柔和了幾分。
僅僅是半日未見,他卻又有些想念棠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