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這才放下心來,獨自往相府中走。
彼時才剛過巳時,日頭還未上中天。
她獨自在庭院裡徘徊了許久,卻一直靜不下心來。索性讓檀香從父親書房中拿了當初她與李容徽一道謄寫的宣紙來,伴著安神的沉水香,一頁頁看了下去,這才勉強定下心來。
一直熬至日落,父兄終於先後散職回府。
棠音遲疑了許久,還是悄悄讓白芷去傳了話,請了沈欽過來。
彼時,沈欽剛換下官服,正打算臨帖。得了自家妹妹的口信,便擱下筆墨匆匆趕到了庭院裡。
隻見兩處的月洞門都被丫鬟守著,自家妹妹一臉憂慮地坐在青石凳上,一見他來,便立馬迎了上來,牽著他的袖口輕聲開口:“哥哥,我遇到一件難事——”
“什麼難事?”沈欽輕笑了一笑:“是又做了什麼讓父親不高興的事?”
棠音遲疑一下,踮起足尖,湊近了他的耳畔,將方才雅茗軒裡的事一五一十地與他說了,等說到昭華聽見的那句的時候,語聲都顫抖個不停,好半晌,才又開口:“哥哥,你能不能想個法子,把這件事讓父親知道。”
她為難地攥著自己的袖緣,小聲道:“我本想自己去告訴父親。但父親似乎……不樂意見我與李容徽來往。若是我去說的話,大抵會適得其反。”
沈欽聞言輕抬唇角,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低聲笑了一陣。
末了,又低頭替棠音攏了攏身上的鬥篷,放輕了聲音,與她耳語:“父親暗尋太子的把柄多時,卻隻找到一些不痛不癢,甚至捕風捉影之事,不成氣候。若是此事能夠坐實,父親自是大喜過望。即便不能,也能順著這條線索,牽出不少太子黨羽,也算是收獲頗豐。”
說至此,他略停了一停,複又笑道:“隻是這件事,確不能由你來說。若是你現在去尋父親和盤托出,豈止是適得其反,可能在父親的盛怒之下,這一年也彆再想走出家門。”
他說罷,輕輕直起身來:“這樁事,我會想法子讓父親知曉。隻是父親要怎麼做,便不是你我可以乾涉的了。”
眼看著沈欽說完話,便要往前院裡走,棠音遲疑了一下,還是小步追了上來,輕輕扯住了他的袖口,小聲央求道:“哥哥,即便是不能乾涉父親的決定,那我們能不能私下裡,偷偷給他報個信。”
她說著,隻覺得麵上有些發燙,忙掩飾似地低垂下臉去,好半晌,才低聲開口:“哥哥教過我,不能見死不救。”
沈欽看了自家妹妹一瞬,略有些無奈地輕笑了一聲,撫了撫她柔軟的發頂,溫聲道:“我想想法子。”
*
沈欽的話猶在耳畔,恍然間這件事卻已過去了兩個月之久。
起初幾日,盛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風浪,聽聞是城中出了專禍害閨閣少女的采花賊,全城搜捕,鬨了好大的動靜,最後卻無疾而終。
盛京城裡眾說紛紜,但隻有棠音與昭華知道,這是李行衍在尋當日偷聽到了他計劃的‘野鴛鴦’。
隻是棠音回來後,便將自個困在府裡,對外稱病,足不出戶,倒也沒人懷疑到她身上,日子過得很是清淨。
期間李容徽來了一封信,問了她的病情,還在信裡為報信的事與她道了謝,說自己有驚無險,倒也讓棠音放下了心來。
此刻她臨窗坐了一陣,剛將李容徽的書信收好放進匣子裡,檀香便叩門進來,笑道:“小姐,吉時到了,該沐浴了。”
棠音輕輕頷首,隨著檀香一道進了浴房,將身上單薄的春衫褪了,整個軟玉似的身子輕輕沉進浴桶裡,由著檀香拿了香胰子和玫瑰膏,細細地為她沐身。
今日,是她的及笄,沐浴後便要換上采衣采履去東廂房裡等候,待禮樂奏完,繁複縟節行罷,她便是真正的大姑娘了。
她心中思緒散亂,說不出是對此期許,抑或是尚有幾分慌張,視線也隻輕輕落在不遠處緊閉著的長窗上。
如今是白日裡,外頭的日光正盛,將三兩枝花枝的倒影斜斜打在柔白竹篾紙上。滿枝繁花隨暖風輕輕搖曳,偶爾落下一瓣,無聲點於窗楣上,勾勒出暮春時節的景。
人間四月,芳菲落儘。庭院裡早已是春意闌珊,昔日裡奪豔的夭桃穠李早已落儘,隻餘一兩株海棠開得妍麗。
棠音慢慢地閉上眼,不無遺憾地想,李容徽應是趕不上她的生辰了。
等他回來,棠花都要落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