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莞莞(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3489 字 6個月前

我用手指散漫撥著他微青的下巴笑:“也委屁了祺貴人,擠在欣姐姐那裡,皇上要去看她也不方便。”

他大笑:“有什麼不方便的,隻是朕愛不愛看她而已。”他止了笑,握了我的肩膀,道:“朕想過了。棠梨宮還是給你一個人住。有次朕來看你,祺貴人也在一旁,當真是不痛快。”

我淡淡笑著:“四郎的本意,是喜歡她才和臣妾一起住的,怎麼又不讓她住回來呢,隻怕祺貴人要吃心。”

玄淩的神氣裡帶了幾分誠摯,一字一字道:“以後棠梨宮隻給你一個人住,春天的時候朕和你對著滿院的海棠飲酒,看你在梨花滿地中跳驚鴻舞,夏天的時候和你在太平行宮賞荷花。”

我心中觸動,眼中含情,亦含了笑,緩緩接口道:“秋天和四郎一起釀桂子酒,冬日裡一起看飛雪漫天。”

他似乎是唏噓,又是真心的,“是啊,朕要陪著你,你也陪著朕。”

心中蕩滌著歡悅和感動,我的頭抵在他懷中,似欲落淚,翻覆著,終究是無比的喜悅。

我輕輕道:“是,嬛嬛總是和四郎在一起。”

他“唔”了一聲,似是自言自語:“莞貴殯?莞莞,莞莞。”

我欲抬頭,他的手臂卻有力,緊緊把我抵在他堅實的懷抱裡.空氣有些沉悶,呼吸儘是他身上的氣昧。

莞莞?他從前似乎是這樣叫過我的。我覺得倦,打一個嗬欠,沉沉睡了過去。

夜深沉。合眼睡得昏昏,輾轉中隱約聽得遙遙的更漏一聲長儀一聲。雖已開春,雪卻依舊下著,耿耿黑夜如斯漫長,地炕和炭盆熏烤得室中暖洋如春,唯有窗外呼嘯的風提醒著這暖洋的難得和不真實。

我欲寐還醒,玄淩緊密的擁抱讓我生了微微的汗意,欲掙紮著鬆一鬆,終究還是不舍得,寧願這樣微汗的潮濕著。

明日,又是我晉封的日子了。沒有特彆的欣喜,晉封為什麼都不要緊,隻要我枕邊的這個人,他的心裡有對我的一點真心。

玄淩熟睡在夢中,側身翻動了一下,一手緊緊抱住我的身體,低聲吃語“莞莞”

似乎是在喚我,我清晰醒轉,回應著握住了他的手臂,輕聲道:“四郎。”

他猶自在沉睡中,掌心摩挲過我的頸,掌紋線條凜冽,語氣漫起海樣深情,“我四處尋你。”在睡夢裡,隻在睡夢裡,他才這樣喚我--“莞莞”,凝結了無數深情摯意的“莞莞”,心裡有一點酸,漸漸蔓延開來,整顆心在溫柔裡酸楚的發痛。

他是一國之君,他當真這樣待我,以他的真心待我?睡夢裡猶自牽念不已。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漫無聲息的滲進明綢軟枕裡,濕濕熱熱的附上臉頰上,起初是溫熱,漸漸也涼了。這涼提醒著我並非聽錯。

他的身上有幽深的龍涎香,一星一點,仿佛是刻骨銘心般透出來。靠得近,太陽穴上還有一絲薄荷腦油清涼徹骨的氣昧,涼得發苦,絲絲縷縷直衝魚端,一顆心綿軟若綢,仿佛是被春水浸透了。我伸手樓緊他脖子,低低婉聲道:“四郎,我總在這裡。”他不知是否聽見,手卻下意識的更抱緊了我。帳外一室如同春暖,我閉上雙目滿懷歡欣沉沉睡去。

起來時卻是陵容候在儀元殿外,時辰尚早,她微笑道:“我特意等了姐姐一起去向皇後娘娘請安呢。”

玄淩在我身後,剛洗漱完畢,尚有一點困意,道:“朕上朝去了。”

我屈膝,道:“臣妾亦要去皇後宮中請安,恭送皇上。”

他的眼神帶過陵容,複又注目在我身上,輕聲道:“莞莞,今晚依舊來這裡。”

我臉一紅,微微點一點頭,催促道:“皇上快去吧,早朝可不能遲了。”回頭,卻見陵容一點疑惑而深深的笑,我不由更局促了。

因為時辰早,還未有其他妃嬪來請安。等了好一會兒,皇後才出來,道:“你們兩個倒早。”

我與陵容笑著恭謹道:“是該向皇後來請安謝恩的。”

皇後和顏悅色道:“謝恩什麼,你們得以晉封是在你們自己,品行端正,又能得皇上寵愛。”

陵容用絹子掩了唇悄聲而笑,“若論寵愛,有誰能及莞姐姐呢。今日早晨去儀元殿等姐姐一同來向娘娘請安,誰知竟唐突了呢。”

我不好意思,急著阻止她:“陵容一一”

她卻向我笑:“姐姐害羞什麼呢,皇後是最疼咱們的.”見皇後含笑,她繼續道:“今日早上,臣妾聽見皇上叫姐姐的小名兒‘莞莞’呢。”

我“哎呀”一聲,臉上一層複一層地燙了起來,道:“皇後彆聽安妹妹胡說。”

皇後仿佛是怔了一瞬,唇邊慢慢浮起一縷哀涼又冷寂的微笑。那笑意越濃,越像有了嘲諷的意昧,“莞莞?”她呢喃著重複了一句,“莞莞”,聲音裡仿佛凝著刻骨的冷毒,並不真切,許是我的幻覺而已。

皇後,她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她永遠雍容和藹,端莊溫文,母儀天下。隻那一瞬間的失神,皇後迅速恢複了平日的樣子,溫和的笑著緩緩道:“皇上這樣喚你必定是真寵愛你了。”

陵容見我滿麵紅暈,忙笑著致歉道:“我不過一時嘴快,姐姐可彆怪我啊。”

我心中動了一絲狐疑,她從來不是這樣嘴快肆意的人啊。

正欲嗔她幾句,陵容卻換了焦急自責的神情,道:“我可再不敢了。”

皇後在一旁笑道:“宮裡自己姐妹們,玩笑幾句算什麼。”一句話過,又道:“安嬪晉封簡單,貴嬪你回宮裡候著,冊封時的禮服還有些不妥,過了午時本宮再叫人給你送去。”

我依依答了,彼此也就散過。

午後天暖和些,我與眉莊頭抵頭坐著,正在查看她手臂燒傷留下的疤痕。眉莊淡淡道:“好大一個疤,當真是難看的緊。”說著就要持下袖子。

我忙道:“總算結了疤,難看些有什麼要緊,前些日子老是化膿,才嚇著我呢。”我笑:“陵容曾給過我一瓶好東西,去疤是最有效的。”我指著自己的臉頰道:“從前被鬆子抓出的傷痕,如今可不是全沒了。”

她仔細看著,片刻笑道:“果然是沒了。隻是你臉上傷痕小,我的疤那麼大,隻怕沒效吧。”

我道:“我那裡還有一些,你先用著。若是好,等陵容過了冊封禮,讓她再配些過來,憑什麼稀罕物兒,隻要有心,還怕沒有麼。”說著喚流朱道:“從前安小主送來的舒痕膠還有沒有,去找找。”

流朱進來笑嘻嘻道:“要是彆的奴牌還不知道,怕是在火裡頭就燒沒了.可是舒痕膠是稀罕物兒,奴裨又見瓶子好看,就收起來了,馬上就去取。”

眉莊微微含笑,我道:“你看巧不巧,老天爺也誠心不讓這疤毀了你的花容月貌呢。”

眉莊半嗔著戳了我一指頭,自己卻也笑了。

流朱很快進來,又道:“溫太醫來了,要給沈婕妤請脈呢。”

眉莊微笑:“快請吧。”又向我道:“你總嫌他羅嗦,脈也不讓人家請了,隻叫他看著我。現在可好,日日來煩我。”

我吐一吐舌頭,隻是不理。盛著舒痕膠的精致琺琅描花圓缽裡,乳白色的半透明曹體沁涼芬芳。眉莊拿了嗅一嗅道:“果然是香,一聞便是個好東西。”

正說著話,溫實初進來了,對麵坐著替眉莊把脈,見我隨手把玩著舒痕膠,有意無意地看了兩眼,道:“請間娘娘,這是什麼?”

我遞與他,“去疤用的舒痕膠。”

“哦?”他似乎有了興致,接過仔細看了又看,又用念指挑了些在手背上輕嗅,我疑惑道:“有什麼不妥麼?本宮已經用了大半了,並未覺得有什麼不適啊。”

溫實初的神色有些古怪,卻又說不出什麼所以然,半晌道:“微臣一時也說不出什麼,不知娘娘可否允許臣帶回去看看。”

我知道他一向細心穩妥,又對我的事格外上心,當即首肯道:“好.請太醫必要好好為本宮看看。”

眉莊見我驟然神情嚴肅,吃驚道:“怎麼了?”

我心下惴惴,有莫名的不安和惶恐,總覺得哪裡不對了。

眉莊握一握我的手,關切道:“這是怎麼了?身子不舒服麼?等下可要去太廟行冊封禮了。”

我勉強鎮定心神,笑一笑道:“沒事。”

然而不及我多想,行禮的時辰卻快到了。在太廟中行完冊封禮儀,依製要去皇後宮中聆聽皇後訓導,向帝後謝恩。

正走至半路,忽然流朱“哎呀”一聲,道:“小姐,這……”

我低頭聞聲望去,不知何時,冊封所穿禮服的裙據上多了道寸把長的裂口。我心中惶惶一驚,冊封用的禮服形同禦賜,怎可有一絲毀損。等下若到了帝後麵前被發現,豈非大罪。內務府總管薑忠敏此刻亦隨侍在側,禮服由其內務府所製,出了差錯他也不能脫了乾係,不由也急得黃了臉。

心中的急惶隻在片刻,我很快鎮定下來,道:“能否找人縫補?”薑忠敏道:“冊封的禮服是由幾名織工以金銀絲線織就.所用絲線隻夠織這一件,現下隻怕尋隻能再開庫房,怕是要大張旗鼓。”

我搖頭:“不可。”

時間一點點過去,院碧道:“可不能再拖延了,誤了時辰皇上和娘娘更要怪罪了。”

薑忠敏急的團團轉,大冷的天汗如雨下,忽然一拍大腿,喜道:“前兩日皇後宮裡拿了件衣服來織補,頗有禮服的儀製,雖不和娘娘身上的很像,但若拿了來暫時換上,應該能抵得過。”

我遲疑:“可以嗎?”

薑忠敏道:“那件衣棠樣子是老了些,是前些年的東西了,隻怕是皇後娘娘從前穿過的,因也沒催著要,補好放著也兩三天了,想是不要緊。”他輕聲道:“眼下也隻有那件能抵得過了。”

流朱性急,催促道:“既然能抵得過,還不快去。”

薑患敏也不敢差人,自己急三火四跑了去,很快功夫就捧了來複命。他小心翼翼捧看,那的確是一條極美的外裳,長長拖曳至地,真紅色聯珠對孔雀紋錦,密密以金線穿珍珠繡出碧霞雲紋西番蓮和纏枝寶相花。霞被用撚銀絲線作雲水瀟湘圖,點以水鑽,華麗中更見清雅。而觀其大小,也正與我合身。流朱嘖嘖道:“皇後的衣棠,果然是好東西。”

浣碧急急為我披上,道:“小姐快些吧,等下皇上和皇後就等急了。”

我顧不得避嫌,匆匆換下鉤破的衣裳,披上禮服,坐進翟鳳玉路車中。簾子垂下。

唯聽見背後槿汐一聲疑惑地歎息,“怎麼這樣眼熟。”

我沒有閒暇去回味她話中的意思,心中唯想著不要太晚過去。然而心中亦有一層狐疑,仿佛是哪裡不對的厲害,卻也沒有多餘的揣測了。

注釋:

(l)、申時一刻:下午15點30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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