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故人來(上)(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8533 字 6個月前

十一月初的時候。天氣逐漸寒冷下來。山中時常有大霧繚繞。總是晴好時少。陰雨時多。平房低矮。每到這樣的時氣往往陰冷而潮濕。整個人如同成了置身陰暗角落的暗綠苔蘚。一把掐得出水來。炭火自然是有的。各屋分下來。到了我們這裡卻是極劣的黑炭。一燒起來便煙熏火燎。住不得人。嗆得連眼睛也睜不開。

槿汐忍不住去問。那邊廂主事的靜白隻笑吟吟拿一句話打發了。“敢問一句。莫愁她是奉旨來修行呢還是來享福的。”一句話便堵了槿汐的嘴。

更有小尼姑在旁笑道:“咱們可分不出黑炭還是銀炭才算是好炭。你們家娘子見的世麵多。不如自己做去。可比從彆處求來的好。”

槿汐再好修養再能忍耐。到底也忍不住了。臉皮紫漲起來。道:“可是那黑炭真真是不能用的。娘子才剛出月。不知靜白師傅可否多多照顧。好歹娘子也是奉旨修行的。”

靜白人長得敦實。聲音卻是與她身量不和諧的尖利。道:“奉旨修行。那是給外頭人知道好聽的。咱們寺裡的人。姑姑可不用說這樣的話了吧。俗話說的好。瞞上不瞞下。真打量咱們全是傻子呢。誰不知道莫愁是被趕出宮來的。”說完。一群人便哄笑起來。

靜白的嗓門本就大。揚起聲來說話更是嗡嗡地如在敲鑼打鼓一般。槿汐忍了又忍。知道與她們是說不通了。正要出來。卻有個小姑子拉住了槿汐。笑嘻嘻道:“我再有個好法子告訴你。後山裡頭樹多的是。你們好好去砍些來燒柴火也是一樣的。”說著捂著嘴嘻嘻笑。

這樣的天氣。山路陡峭。如何還能再去砍柴。這話分明是調侃切為難了。

槿汐不欲與她們多言。轉身便走。

然而末了。靜白的一句話更是刺耳。還是傳入了她耳中。“請恕貧尼再多嘴說一句。這兒可不是宮裡讓娘子予取予求。娘子也不再是從前的娘娘了。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這句話說得極重。槿汐臉色微變。直直走了回來。

她回來時我正和衣睡在床上。人朦朦朧朧醒著。隻懶怠起來。浣碧獨自在門外院中洗衣。見槿汐雙手空空回來。不由急道:“又受了她們排揎了。”

槿汐也不說話。隻坐在她身邊一同漿洗衣裳。片刻向內探頭道:“娘子呢。”

浣碧小聲道:“小姐睡著呢。還未醒來過。”

槿汐微微鬆了口氣。道:“若真隻是排揎就算了。你不曉得那些人說話多難聽。”

浣碧卷一卷將要落下的袖子。搖頭道:“再難聽的話。從前小姐剛進宮不得寵的時候。黃規全他們在內務府說了多少難聽的話出來。咱們不也生生受了麼。”

槿汐擺手道:“那也罷了。到底是宮裡。拜高踩低、跟紅頂白是尋常不過的事情。可是這裡是佛門清靜之地。修行的所在。你不知道那些姑子們說出來的話有多少難聽、多少傷人。”她們都以為我睡熟了。於是槿汐娓娓道來。將一應經過全說與了浣碧聽。

浣碧聽完。不由又驚又怒。道:“這是姑子們會說的話麼。簡直連市井潑婦也不如。小姐已經落魄到這個地步。何必再要踩上這一腳呢。落井下石又對她們有什麼好處來著。”

槿汐歎一口氣。愁苦道:“剛來就已經是這樣了。以後的日子娘子可要怎麼熬呢。”

我隻安靜聽著。一點一點縮進被褥中。一點一點把自己包裹起來。十一月的天氣。已經入冬了。一說話。便有淡薄的白氣從口中溢出。可是天氣再冷。又怎比得上人心的翻複寒冷呢。

到哪裡。當真是到哪裡都逃不開是非和糾葛麼。

甘露寺已經是最後一重退路了。我還可以逃到哪裡去。連一個安身留命的棲身之地也沒有了。

我緊緊咬著被子。寺裡的被子。自然不能與宮中輕軟的雲絲綿被相較。硬邦邦壓在身上。一點也不覺得暖和。我咬的牙關發酸。眼淚還是抑製不住地落了下來。

隻落了一滴。我卻再也不願為此流淚了。早早就知道。即便來了甘露寺。也不是來享受清福的。既然已經知道了要吃苦。又何必再難過受些什麼苦呢。

我拭一拭淚。輕輕起身走到外頭。浣碧與槿汐聽到腳步聲。俱是嚇了一跳。忙以笑容掩飾過方才臉上的愁容。道:“娘子醒了。怎麼不多睡會兒就起來了。”

我笑著拉過她們的手。道:“放心。我睡得足夠醒。”屋外的天氣比裡頭更冷。我的衣裳是有些單薄了。我緩緩道:“萬事求人不如求己。不過是些炭而已。實在不能用。咱們明日自己上山砍去。咱們有手有腳。必定餓不死。也凍不死。”

槿汐曉得我是聽到了。含笑道:“有娘子這句話。咱們還怕什麼呢。正是這話。求人不如求己。”

浣碧不覺擔心。“小姐還未出月子。怎麼好這樣勞動呢。而且小姐向來養尊處優慣了的。”

我笑笑。“再養尊處優。也是從前的事了。咱們如今有什麼兩樣呢。”

浣碧到底不忍。眼圈微微紅了。道:“小姐說這樣的話。到底叫人傷心。”

我拉著她們坐下。挽起袖子。道:“我雖在月子裡不能沾水。可是給衣裳上漿總是無礙的。總不能老是見你們辛苦。自己坐享其成。”

槿汐在旁笑道:“既然娘子這樣說了。咱們也不能說什麼。隻一樣。娘子身子到底還沒出月。要是落下什麼毛病就不好了。所以若娘子走得動。去撿些柴火就可以。砍柴這樣的重活。就交給奴婢與浣碧姑娘就是了。”

我曉得槿汐與浣碧一心一力要護著我。心下更是感激。

次日起來。一早便去山上拾柴火。正遇見靜白帶來兩個姑子出去。見我要去拾柴火。便大喇喇道:“幫我院子裡也去割一擔來。”

她說得理所當然。我自然也不願意與她起衝突和她爭執。於是唯唯應了。

我第一次去。去得早。山上還沒有人。我興致勃勃割了一大把挑回去。先送去了靜白的住處。她隻看了兩眼。突地一把伸手掐在我胳膊上。笑道:“我瞧你是偷懶了。挑了這些來敷衍差事麼。你瞧瞧這些草。哪裡是能用的。”她如掐我一般一指頭掐在草莖上。碧綠的汁液立刻洇了出來。她斜著眼嗤笑道:“瞧你那蠢笨樣子。挑得柴草必定是後坡的。隻看著高大。但水分多最不好燒。原看你一副聰明麵孔。卻是個笨肚腸。連拾個柴火也不會。到底是宮裡出來的娘娘。五穀不分、四體不勤。是享福的命。”

她說得尖刻。我手臂上吃痛。不敢躲。亦不敢回嘴。少不得生生忍了下來。

旁邊一個姑子叫莫覺的。正是靜白的徒弟。忙順板搭橋。諂笑道:“師父說的是呢。你瞧她那個狐媚樣子。哪裡會拾柴火。隻會一味地矯情喬張作致。哄人可憐兒罷了。她以為她還在宮裡頭呢。想必在宮裡也是一味狐媚聖上那種狐媚子罷了。”

我隻木木聽著。有一股酸楚之意生生逼上喉頭。隻木然想著。出家人不是慈悲為懷麼。怎麼亦這樣往人傷處去戳、毫不留情呢。我又是何處得罪了她們。

隻是人情冷薄。我看得多了。亦懶得去爭辯什麼。

靜白見我呆呆的。也不分辯。更覺厭惡。道:“去罷。我瞧了就心煩。再去拾兩擔柴火來。要不不許吃飯。”

我木然上山。這次記了教訓。隻往前坡的撿去。正割了兩下。卻見莫言悶頭走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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