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遲遲鐘鼓初長夜(下)(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8407 字 6個月前

玄淩點一點頭。任憑眼中陰霾的惑色不曾減去半分。他依舊揮了揮手。向皇後道:“罷了。朕相信淑妃。”

他的手勢疲倦而蒼涼。胡蘊蓉見勢。睨一眼皇後輕笑道:“表姐也是的。這件事能有多難斷。祺嬪素怨淑妃。找了人來串供鬨些文章罷了。溫實初往淑妃殿跑得勤些原是他醫家的本分。若這些子都要被人說閒話了。豈非咱們請溫太醫醫治過的嬪妃都要人人自危了。”

皇後輕輕欠身。金鏨花鑲碧璽翠珠花鈿閃爍著月影般耀耀光華。她眼中有幽暗的星芒一閃。也不理會胡蘊蓉。隻和緩道:“皇上若真要還淑妃一個清白。就該徹查此事。以免日後再有閒話。”玄淩“唔”了一聲。轉頭去看皇後。皇後道。“此事已經宣揚開來。諸妃在座都聽得明白。若不明不白了結了。皇上與臣妾自然都是相信淑妃的。可是外頭的人沒個準信聽在耳朵裡。人言可畏。反而有損淑妃聲譽。”

胡蘊蓉嘟一嘟嘴。閒閒道:“人證不少了。一人一篇話聽得人腦仁疼。表姐若再無主意。夜深了咱們也就散了。”說罷冷笑。“今日也夠熱鬨了。一早扯上我。再是淑妃。三堂會審。知道的人呢說宮裡的人會找樂子。不知道的以為宮裡儘是雞鳴狗盜、欺上瞞下之事。更連累了皇上英名。”

皇後微微一笑。“蘊蓉既有這許多不放心。不若去請了太後來做主便是。”

玄淩聞言蹙眉。“糊塗。太後年紀大了。拿這些事告訴她豈非叫她不安心。愈加合宮不寧。”

陵容盈盈而出。一襲粉白衣衫像一株淩水而出的俏麗水仙。哀哀眼波在燭光明媚的搖曳下似有淚水輕湧。她怯怯道:“姐姐為皇上生有皇嗣。又操持後宮大小事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姐姐對皇上一片深情。皇上萬萬不可輕信人言。”說罷長跪於地。以額觸地。連連叩首。“還請皇上細細查清此事。不要讓姐姐為人言所困。”

呂昭容不屑轉頭。按著琵琶扣上金累絲托鑲茄形藍寶石墜角兒向貞貴嬪撇嘴道:“這會子她倒惦記著姐妹情深了。從前淑妃廢入甘露寺那會兒就不見她想著遣人去問候一聲。倒勞煩了人家溫太醫。若是她去了。眼下也沒那麼男女私情的閒話了。”

貞貴嬪望了陵容一眼。怏怏地彆過頭。不願去看。

餘容娘子的裙擺上繡著大朵含苞欲放的緋紅芍藥。那鮮豔欲滴的紅色一路開到她的眼中。她向溫太醫道:“我有一事不明。還想請問太醫。”

她彬彬有禮的神情使溫實初一度灰敗的神情稍稍鎮靜。他的聲音有些乾澀。“小主請說。”

她一字一字道:“淑妃是有孕回宮。既在外頭有孕的。皇上不便時時去看望淑妃。按靜白師傅所說倒是溫太醫來往頻繁。那麼淑妃這胎……”

她的語句似雪亮的鋼針一針一針刺向溫實初。他原本蒼白的麵色泛起急切而激憤的潮紅。“小主言下之意是以為娘娘的皇子與帝姬並非帝裔。事關社稷。小主怎可胡亂揣測。”他撩衣跪下。眼中有急潰的光芒。“皇上萬萬不可聽信小主揣測。”

祺嬪搶在溫實初身前道:“淑妃宮外得子而回本就叫人有疑慮。餘容娘子這話倒也不是憑空揣測。當時跟在淑妃身邊的隻有槿汐和浣碧兩個。依臣妾之見。嚴刑拷問之下必有收獲。”

我心頭一震。不由喝道:“大膽。重刑之下必多冤獄。豈有濫用重刑以得證供的。祺嬪的心腸不像是宮裡養尊處優的小主。倒大有周興來俊臣這幫酷吏之風了。”

祺嬪與我怒目相對。座下嬪妃震驚之下私語竊竊。皇後正色斂容。肅然道:“餘容娘子揣測之事尚無確鑿依據。你們素日就愛人雲亦雲。本宮今日有命。不許你們再亂嚼舌根。”

“人雲亦雲。”聽到這句話後。玄淩眼底陰陰欲雨的陰霾更重。凝成鐵鏽般的灰色。“赤芍揣測之事難道宮中早有議論了麼。”

皇後神色恭謹。陪笑道:“宮中女子長日無事。往往捕風捉影。以訛傳訛。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玄淩的神色捉摸不定。疑雲更重。“以訛傳訛。那你告訴朕。是什麼訛傳。若真是唯恐後宮不亂的厥詞。你與朕也好平息謠言。安定宮闈。”

皇後似有難言之隱。微一咬唇。目光憐憫地在我身上劃過。“此謠言從槿汐與李長對食之事起。淑妃有孕入宮。繼而早產。宮中人雲……人雲淑妃雙生子來路不明。並非皇上血脈。”說完她麵有急色。“這等謠傳汙人清聽。皇上不可輕信。”

玄淩稍有霽色。“淑妃早產乃是宮中夜貓衝撞。誰可預料。再說淑妃身子虛弱。朧月也是八月而生。可見傳言不真。”

皇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似心中一塊大石落下。撫著心口道:“臣妾也是如此以為。”

陵容聞得此言。喜不自勝。含泣拜倒。“多謝皇上皇後相信姐姐清白。當日姐姐意外早產。寬厚大量已不追究旁人責任。誰知背後還生出許多是非。實在可惡。”

陵容不語便罷。一語畢之。座中一人的聲音雖小。卻清晰入耳。“淑妃早產實屬意外。可是貓為何無緣無故會去撲人。又不偏不倚撲在淑妃的肚子上。如是旁人有意要害淑妃。為何淑妃事後並不追究。更不置一詞。除非……這根本便是淑妃妊娠之期已到。為掩真相所尋的借口。”所言之人著一身藤青曳羅靡子長裙。正是素來與安陵容不睦的穆貴人。聽陵容這般維護我。忍不住出言質問。

我暗暗搖頭。隻顧意氣之爭。卻絲毫不知已落人圈套。

玄淩脫口道:“怎會。連孫姑姑都說涵兒與朕小時麵容相仿。”

祺嬪道:“其實孩子還小。定要說相貌似誰也未必一定。”

斐雯忙接口道:“奴婢也正奇怪呢。娘娘生產那日。溫太醫趁著娘娘還未痛暈過去的時候問什麼保大還是保小的問題。奴婢就納悶這事本該問皇上和太後拿主意才是。怎麼倒問起娘娘來。先前奴婢嫂子生孩子的時候。倒是哥哥上去問過這樣的話。然後人多了忙進忙出。奴婢也無暇細聽。隻聽見說什麼‘數十年的情分’。‘死心不死心’的話。”

此語一出。眾人嘩然。祺嬪揚著臉道:“皇後乃六宮之主。敢問皇後。妃嬪私通。罪當如何。”

皇後滿臉灰心神色。擺手道:“本朝少有此事。從前太祖的如妃入宮後與南朝廢帝闕賢公私會。雖然隻有一次。然而太祖震怒。當即絞殺。以正六宮。”她及時捕捉到玄淩眼中的不忍與遲疑。“皇上。請體念淑妃是予涵生母。還請從寬處治。”

祺嬪一笑。“皇後寬仁。淑妃是三殿下生母不錯。可生父是誰還未可知。”她停一停。笑意更濃。作勢在自己臉上輕拍一掌。“真是嘴快。既不知生父是誰。哪裡還能稱殿下。真抬舉他了。”她轉臉看著槿汐。“為今之計。唯有重刑拷打槿汐與浣碧兩個奴才。再不然。隻得也委屈淑妃與溫太醫了。”

祥嬪擊掌道:“是了是了。人是賤皮賤肉。不用刑如何肯招。若真能把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罰一一受遍還不改口。那就有幾分可信了。”

我的目光觸上李長急痛而無可奈何的目光。轉臉看著祥嬪道:“把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罰一一受遍。不死也已成殘廢。即便還人清白又有何用。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祥嬪為何不自己身受一遍再來說話。”

槿汐鼻翼微微張闔。端然行了一禮道:“為保娘娘清白。奴婢甘願承受任何刑罰。隻是娘娘千金貴體不能無人照拂。還請皇上不要用刑於浣碧姑娘。”

祺嬪伸手戳著槿汐額頭。“崔尚儀心智堅毅非尋常人能比。即便你能熬過種種酷刑又如何。浣碧是甄氏陪嫁。在未央宮跟半個主子似的嬌貴。若用起刑來。隻怕還是她會吐露真相。”

“姐姐。姐姐。”我正欲開口。陵容急急拉住我道。“陵容知道姐姐心疼浣碧與槿汐。隻是她們若不受刑。姐姐更為難。縱使心疼。也隻能忍一忍了。”說罷目光一轉。問道。“浣碧日日跟著姐姐的。怎麼今日倒不見了。”

李長忙道:“六王病了好些日子。浣碧姑娘自請去清河王府照顧了。是以不在宮中。”他低一低身子。“若此刻強行喚回。隻怕驚動了王爺與各位宗親。此事尚未定論。不宜外揚啊。”

“不宜外揚麼。臣弟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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