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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舊影(87)
天色晚了, 入了夜色,林德海才從這院子裡出去,縮著脖子一步一步的走遠了。
林母站在院子裡, 雖然看不清林德海的背影,但她還是固執的站著。雖然心裡恨他厭惡他, 但兩人之間隻要還有孩子牽絆, 就永遠成不了陌路。
這一夜, 林母都沒有入睡。天蒙蒙亮的時候,她按部就班的將家裡的鹵好的肉賣給了一早就等在外麵的飯館的小夥計。此時, 天光大亮了,她將門給關上, 出了院子,避開大路,踏上了通往城裡的小路。
到城裡的時候,天可不早了。她徑直去了一家偏僻的藥鋪, 看著寫著藥字的白幡在風裡招展,心猛地就亂起來了。她摩挲著手裡的舊荷包, 一時之間, 腳上就跟長了釘子似得釘在了原地。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她閉了閉眼睛,想的容易, 可做起來難。
正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 猛地聽到一聲‘呸’, 緊跟著臉上一濕, 她下意識去看, 就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子惡狠狠的瞪著眼睛看她。這孩子他認識,他娘被陳繼仁給欺負了,那女人想不開給跳了井。就剩下這麼一個孩子,帶著兩個更小的弟弟妹妹。驀然間,她像是看見了多年以前的槐子。她沒有抬手擦臉上的唾沫,隻是猛然間,心口就脹痛起來。這些年,她真是糊塗透頂了,看著那畜生乾了這麼些汙糟事,為什麼會無動於衷呢?如今,這孩子將唾沫唾在自己臉上,那麼有一天,也會吐到槐子他們的臉上。
醒過神來,那孩子已經走遠了。她這才抬手用袖子擦乾淨臉,然後用布巾將臉都給遮擋起來,這才掀開簾子進了藥鋪。隻是這次的腳步更堅定了些。
藥鋪對麵的早點鋪子,林德海將這些都看在眼裡,這才放心的將油條掰成塊扔進豆漿裡,吃了起來。想起剛才那滿眼都是狠勁的小子,他心裡也不由的軟了軟,劉寡婦一直覺得她沒個孩子沒依靠,他倒是覺得這小子不錯。等這事了了,將這孩子帶家裡去收成義子,有自家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一口。想來劉寡婦也沒什麼不願意的。心裡有了想頭,就不動聲色的跟鋪子的掌櫃打聽起來。
卻說林母進了藥鋪,小夥計就趕緊招呼:“是看病還是抓藥?”
林母走上去,將舊荷包打開,從裡麵掏出一張泛黃的方子來遞過去,“抓藥,就照著這個抓。”
小夥計應了一聲,將方子拿到手裡瞧了瞧,就皺眉道:“大娘,您這方子是治什麼病的,我怎麼看不明白?”學徒好幾年了,這藥對什麼症,他大概都是有底的。可這方子,好似多少都帶點毒性,這摻和在一塊,是個什麼藥性,這誰知道。他好心的勸道:“您這是從哪弄來的什麼偏方吧。我跟你說大娘,這偏方有時候它不靠譜……”
林母伸手要拿回方子,“隻說你們這有沒有這藥吧?”
小夥計一噎,這好心還當成驢肝肺了,“有是有,但是你這……”
“有就抓吧。”林母將錢放在桌子上,“快著點。”
小夥計打了一個咳聲,笑道:“有一味藥在裡麵,我進去給拿。”說著,就拿著方子撩開簾子往後堂去。
兩分鐘都不到,從裡麵出來一個老大夫,“老嫂子,這方子是您的?”
林母點點頭:“不能抓?”
老大夫笑了一下,“能!能抓。但是出了這門,您可彆說著方子是從我們這裡抓的藥。”
“規矩我懂。”林母忙應了一聲。
老大夫將方子還給林母,“您收好。我這就給您抓藥。”
小夥計就看著師傅不看方子也準確無誤的將藥給抓齊了,然後包起來遞過去,“您沒來過,我也沒見過。”
林母接過藥包,點了點頭,馬上轉身就出去了。
等人走了,小夥計才問老大夫:“師傅,這藥方是乾嘛用的?”
老大夫瞪眼:“彆打聽。這老方子,這幾十年都不怎麼見的到了。我跟你這麼大,跟著我師傅當藥童的時候,倒是見過。那都是大戶人家用的……”說著,就警告小徒弟,“你可彆瞎實驗,這玩意就不是個好玩意。”
小夥計心裡好奇,但還是把這點好奇心給壓下了。他師傅說了,當大夫的,要想做個太平醫,就該知道什麼是本分。
老大夫看著門口歎了一聲,“要不是如今這生意不好做,我就不該賣這藥……”
小夥計跟著耷拉了腦袋,是啊!沒錢吃飯了,誰還看病呢?不是要死的病,都不會來找大夫。可真等抗不過去了,來藥鋪的又大多是賒賬。不給藥,就是見死不救。可給了藥,這生意還做不做了。如今這小鋪子,養活他們師徒都難。
如今這世道,什麼生意都不好做,不光是藥鋪。
對麵這小早點鋪子,一早上沒賣出五斤油條去,就那麼三三兩兩的客人,來討要熱水的倒是占了一大半。此時這鋪子裡,正說著被漢奸整的家破人亡的可憐孩子。林德海將聽到的一一記下了,直到看到林母從對麵藥鋪裡出來,這才起身結賬,遠遠的跟著她出了城。
林母還是走的小路,這小路沒人走,她不想碰到任何人。快進村子了,她將藥包藏在懷裡,用手壓了壓。這方子是當初出嫁的時候,親娘給的。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手裡都會攥著點見不得人的方子,是為了整治家裡的小妾和下人的。這方子她還沒機會用,家裡就敗落了,也沒有那賣身的奴仆了。打殺奴婢是不被允許的,再說了,家裡也沒下人了。她把這東西當成念想一直留著,可沒想到最後用在了這個男人身上。
到了門口,沒進門,先將藥包放在大門邊的石墩子後麵,抓了一把稻草先蓋住。這才往裡麵去,還沒進屋門,就聽見陳繼仁的聲音,“你這一整天,都上哪去了?怎麼才回來?你想餓死我啊。”
林母腳步一頓,這才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去買料去了。沒想到胡屠戶今兒沒殺豬。我就走遠了點,想問問。沒想著跑了幾家,有的人不賣給咱們,有的人家是壓根賣完了。白跑了一天。”
陳繼仁嘟囔了一聲,這才道:“趕緊先把炕燒了,凍死我了。這沒買到肉,今晚上吃什麼?”
林母含混的應了一聲,“還有倆豬蹄,晚上給你燉上。”
說著話,她就朝外看了一眼,已經下半晌了,這人怎麼也該到了。
鍋裡的豬蹄燉出了奶白色的湯,鍋邊上貼著玉米麵的餅子,林母正要往出盛飯,就聽外麵有敲門聲,她拿著勺子的手一顫,人來了。
“愣著乾什麼?”陳繼仁朝外看了一眼,“去看看誰來了?”
“還能是誰啊?”一個嬌軟的女聲在外麵應了一聲,“您叫人請的我,如今倒裝不知道了。要是真不知道,我可就走了。”
陳繼仁渾身一激靈,蹭一下就從炕上給跳起來,“是小桃啊!你怎麼……”本想問你怎麼來了,想想她好像說是自己請她過來的,他心知要不是有人為自己付了錢,就是這女人聽茬了走錯了道,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自己還沒傻到將人往外麵推。他馬上改口道:“你怎麼才來?都等了你小半天了。”
林母的眼瞼垂下,猛地將勺子往鍋裡一扔。
這叫小桃的女人掀開簾子要進不進的,臉上似笑非笑的斜了陳繼仁一眼,輕佻的道:“這家裡有人呢,你叫我過來乾嗎?”
陳繼仁尷尬的看了一眼林母,見林母低著頭站在鍋台邊上,也不言語。正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就聽小桃道:“你可彆說這是你家的老媽子吧?也是!您陳爺就是落魄了,那也是有幾分底子的。有個下人也不是什麼出奇的事。”
“哈哈哈……”陳繼仁笑了笑,“你還是這麼會說話。”
林母跟著哼笑一聲,一副氣急而笑的樣子,“我可不就是老媽子嗎?”說著,直接撩開簾子走了出去。
陳繼仁剛要追出去,小桃一把拽住了,“怎麼了這是?要去追啊?”
“當然不是。”陳繼仁指了指院門,“我就是把門關了。你快進屋去。炕正熱乎呢。”
小桃笑了笑就掀簾子進去了,然後用勺子舀了鍋裡的湯嘗了一口,連連點頭,“滋味還不錯,就是稍微有點鹹,嗬!吃鹽不要錢啊!”說著,她就順手將鍋裡的豬蹄給盛到鍋台邊放著的乾淨的盆裡,然後端到炕桌上,盤腿坐了上去。
陳繼仁從門簾的縫隙裡將裡麵的情形看了個清楚,見她對吃的有興趣,這才趕緊追了出去,果然見林母在門口站著。他過去扳過林母的肩膀,“嬌娘啊!這個小桃不是一般的女人,她背後連著偵緝隊的馮隊長呢。我這樣的,如今也這麼一把年紀了,你說人家看上我什麼了?這次過來,八成是公事。替馮隊長傳話的。有些事當著你也就不好說了,要不……”他試探道:“要不你今晚先去誰家擠上一宿。這後半夜說不定馮隊長他們還會來……”
名聲臭成這樣了,誰肯收留自己?
這寒冬臘月的,這是要凍死自己啊。雖然這個女人是林德海算計來的,但聽到這裡心裡還是一陣一陣泛起寒意。
她儘量叫語氣正常一些,“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騙你做什麼?”陳繼仁馬上接話道:“我就是再不是東西,看在兒子的麵上,我也不能把人往家裡帶……”事實上,他真沒這麼想過。這點尊重還是有的。這不是這蠢女人自己跑來了嗎?給她點甜頭,她未必就不會跟他跟馮隊長牽線。這話也是真的。他是真有這一方麵的打算的。自己雖然現在是一無所有,但是家裡不是還有鹵肉的方子嗎?這小桃年紀不輕了,早想從良了。可從良之後靠什麼為生呢?她手裡有本錢,找個人開個鹵肉鋪子,絕對能養活人。就不信有這個她會不出力。他從昨晚到今兒,一天都在琢磨這事。所以說起來,這還真不是騙林母。
“既然是正事……”林母深吸一口氣,“既然是正事,那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話一說完,她就往村裡的方向去。
林德海看著她的背影,突然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了起來,到底是給自己生了孩子的女人,他咬牙低聲道:“你放心,等我東山再起了,以後你就是家裡的娘娘,我供著你。”
可惜這話林母聽不見。就算是聽見了,隻怕也隻是一笑,人不會永遠都當一個傻子,被騙來騙去。
從村裡穿過去,離村子二裡遠的地方,有個破廟。這大晚上的往荒無人煙的地方跑,竟然這心裡也不害怕。到了廟門口,她從破舊的門裡往裡看,好似有點火光。
林德海給火堆上添了柴,揚聲道:“進來吧。除了我沒活的。”
林母的心這才落地,她輕輕的推門進去,就見火堆邊一邊是林德海,更遠處躺著個人。她的心又突突了起來,“從哪弄來的死人?”
“這京城哪天不死人?”林德海朝那邊看了一眼,“他平時在城裡討飯,晚上到廟裡落腳。也不知道是餓死了還是凍死了,都好幾天了。我是從幾個乞丐那裡聽來的。你去看看他,從今往後,他就是楊子的親爹了。”
林母大著膽子過去,看了一眼這已經死去多時的人,他已經瘦的已經脫相了,根本看不清長相,“行嗎?”
“行!不行也得行。”林德海縮著肩膀又添了一把柴,“這事除了咱們倆,誰也不能叫知道。”
林母當然明白,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風險,對孩子的將來不好。被人抓住把柄可不是小事,“藥我抓來了,現在熬嗎?”
“熬!”林德海將早準備好的罐子遞過去,“弄點雪化成水,用雪水熬。熬好了剩下的事情我去乾。”
陳繼仁此時在溫柔鄉裡,哪裡會知道有人在算計他。
小桃笑語嫣嫣的給斟了一杯酒過去,“再喝最後一杯。喝了咱們就歇下。”
陳繼仁早就被灌了了六七分醉意,“好,再喝這一杯。你說你怎麼就這麼可人疼呢。”
小桃抿嘴一笑,四十歲的人了偏偏帶著幾分少女才有的羞澀,“好什麼好?都說我好,可卻沒有一個人是有心的。我這後半輩子還不知道靠誰呢?”
陳繼仁嗬嗬一笑,“靠誰?當然是靠我啊。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
“騙人。”小桃白了他一眼,“嘴上沒有一句實話。”
陳繼仁親了她一口,“騙你我是小狗,隻要你把我的事情辦利索了,你放心,少不了你的好處……男人不可靠,可要是秘方……”
秘方?
小桃心裡一個激靈,她這次過來,其實壓根就沒誰讓她過來,是她自己跑來的。就是因為聽到有人在說這個陳繼仁。說他這個漢奸這些年可沒少弄好東西,彆看把錢都送上去買命了,可真正值錢的都在手裡攥著呢。她也不知道真假,但到了她這個年齡上,已經沒有給她挑揀的餘地了,抓住個救命的稻草就能抓牢了。這才提著酒主動上了門,隻說是有人叫自己來的。這王八蛋果然沒有將她往外推。原本打算等灌醉了細打聽的,沒想到他這人新野,還想著混個差事,倒是自己把話給露出來了。
她心裡有了底,越發的殷勤起來,看來明兒還是得找馮隊長。這事自己一個人可弄不來。不說他手裡有沒有其他的方子,就隻這鹵肉的方子,就能頂大用。這小打小鬨的當然不掙錢。但是自己要是弄個大酒樓呢?開在偵緝隊警察署的對麵,光是這些拿餉銀的照顧照顧生意,這一個月就不少賺了。
兩人一個有心,一個有意,挪開了桌子,就胡天胡地起來。
藥熬好了,林母將藥倒到旁邊的罐子裡,然後將藥渣全都倒到火堆裡,燒乾淨了一了百了。
林德海將罐子提起來,“行了,你在這裡呆著吧。等天亮了,自會有人找來。你把這火堆什麼處理乾淨了,就找個地方隨便貓著,等天亮了,你再回去。要是有人提審你,該怎麼說,你心裡有數吧?”
林母點點頭,“有數,放心。”見林德海好似還有些猶豫,她就往死人那邊看了一眼,“活人比死人可怕。你走吧,我一個人行。”
林德海這才轉身,提著罐子佝僂著身子往村裡裡去了。
村裡裡靜悄悄的,沒有狗叫聲。如今這世道,人都沒吃的,哪裡養的起狗。即便有野狗,也早就被人打殺了,燉成一鍋好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