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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歲月(50)
首先要解決的就是資金。
資金從哪裡來?
股份製這個概念, 在一個小縣城,還屬於比較新穎的提法。但如今會把一月甚至一年的工資拿出來入股的, 絕對屬於少數。誰不是拖家帶口的, 靠著工資養活一家老小呢, 真沒這個閒錢。工人富裕嘛,未必就富裕到哪裡去。不過是月月有工資月月有口糧,手裡稍微鬆快點,僅此而已。
明光也是農家出身, 又是在鎮上一步步走上來的,對這一點知道的很清楚。因此這個想法隻從腦子裡過了一下, 就直接跳過去了。他搖搖頭, “行不通。”
上麵撥不來款項, 政府又沒有資金進行投入。
“……可誰能朝咱這犄角旮旯投資。”他不由的自言自語了一句。
四爺就說:“我或許能想想辦法……”他沒有賣關子, 直接道:“我的導師是從國外回來的,近兩年,跟以前的朋友有一些聯係……”感謝留洋過的老師,真是個好招牌。
就是說引進外資。
明光一下子坐直了,“這事有幾成把握?”
“有導師出麵,倒是有幾分把握。”四爺的話留了一個活扣。
明光點了一支煙, 狠狠吸了幾口, 重重的摁進煙灰缸裡, “那你把手頭的活都先放一下, 先去聯係……成不成的, 都是個機會, 錢多咱們大辦,錢少咱們少辦,沒錢想辦法弄錢也要辦……”
態度很堅決的樣子。
然後四爺回來就跟林雨桐和小老太商量了,想挪用瑞士銀行的那一部分錢款。
這個事情小老太不管,“說是給了兩個孩子的,就是給了兩個孩子的。你們是孩子的爹媽,這主意你們拿。”誰都可能霍霍,就父母不會霍霍本該屬於孩子的東西。
林雨桐覺得這可行,本來規劃裡就有果汁廠的,如今加上礦泉水,也算是飲料的一種。將來一整合,規模必定是不小的。
四爺裝模作樣的去了省城,跟導師提前打了個招呼,然後這事就順利的辦下來了。
一切都是律師出麵,誰也不知道這背後的東家是誰。
明光帶著政府的人,親自去了省城洽談,四爺會在省城滯留,直到安排好采買設備的事情。
林雨桐就驟然忙起來了。天天早上起來,得先送清寧去上學,然後才折返回來去上班。
孩子八點上課,自己也是八點上班。兩人的時間是有些衝突的。
為了上班不遲到,孩子就得七點半到校。每天得早起半個小時,也比彆人早半個小時到學校。
還好,清寧晚上很少有看電視到很晚的習慣。學習到九點,準時洗漱上床,九點半肯定就睡著了。早上一般六點半就起床,也是睡足了九個小時的。
早上去也不去教室,除非值日。直接去了操場,一個人坐在水泥澆築的乒乓球案子上背單詞。
這其實是個挺好的習慣。
林雨桐一直覺得這沒問題,孩子學習語言嘛,早一些是有好處的。問題是她並沒有耽擱功課。
沒想到,這天放學,林雨桐被老師給叫去了。
這老師三十來歲的年紀,大波浪的卷發,紅毛衣黑裙子,高跟鞋,在縣城屬於時髦的打扮了。
林雨桐聽自家閨女說過,這老師姓陳,叫陳晨。單身離異,孩子跟了前夫,一個人住在學校的宿舍裡。對家境比較好的孩子,給與的關注會多些。
許是因為孩子的話,林雨桐對這個老師第一印象就不是很好。
林雨桐帶著笑跟這個陳老師問好,“金清寧是不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叫家長嘛,這麼問總是沒錯的。
陳老師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林雨桐,才笑道:“是林局啊,久仰久仰!”
這不像是家長過來見孩子的老師,倒像是社交應酬。
而且這老師的消息也未免太靈通,誰給孩子報名也不會把職務貼在腦門上。她這消息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自家清寧絕對不會拿這事在外麵說的。
因此她隻笑笑,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又問了一句:“清寧是不是在學校闖禍了。”
“那倒是沒有。”陳老師低頭看了一眼臉繃得緊緊的,小臉一點笑意都沒有的小姑娘,“是這樣的,清寧同學帶到學校的外文書,我收起來了。對於她現在而言,學這些是不合適的。”
怎麼不合適了?
林雨桐不解,“還請陳老師指教。”
陳老師臉微微一紅,“這孩子如今叫同學都是dear誰誰誰……”
dear怎麼了?
“叫男同學也是這樣,這影響多不好。”陳老師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林雨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話是啥意思。這是說孩子用dear顯得不莊重,覺得管誰都叫親愛的有點輕佻。這是孩子小,最多就是一個用詞不當。這是不是過兩年孩子大了,這直接牽扯到作風問題了。
真是操了蛋了的。
那叫一聲baby還不得直接□□啊。
林雨桐挑了挑眉,“陳老師是這麼想的?不知道這是學校的想法還是老師自己的想法?”
陳老師皺眉,繼而展顏一笑:“我知道林局是讀過研究生的,但是如今這政治氣氛……”
林雨桐一點也沒聽下去的興趣了,隻表示:“我知道陳老師的意思了。這事我回去會好好跟孩子說。”
陳老師馬上客氣的笑:“能引起林局的重視就行,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你可幫了我大忙了。要不是有這麼一出,我還不知道孩子在學校過的是啥日子呢。
帶著清回家,林雨桐憋了一肚子氣,怎麼到哪都有這種政治投機者,簡直不能更討厭。
“要給我轉學嗎?”清寧有些可惜的道:“我那英語詞典,買回來可貴了。”結果被老師給沒收了。
轉學倒是不用了,林雨桐第二天直接去找了校長,給孩子繼續跳級。
這一跳,可就四年級了。
林雨桐沒見那位陳老師,轉天清寧就高興了,說校長把詞典親自給她送去了。
可才沒上兩天,清寧又不高興了。
為啥?
作業太多。
多到什麼程度,晚上十點都寫不完的。語文抄寫課文,抄寫五遍。數學,把數學課本上的例題抄題帶列式,完完整整的抄寫十遍,再做課後習題,抄題並寫答案。要解答過程。再然後是練習冊。練習冊不準在書上直接寫,怕上級檢查的時候,錯誤太多。先把題抄下來抄在本子上,然後把答案再寫上。老師批改了之後,錯誤的也都改正了,然後再謄抄在練習冊上。還有作文。把各個學校的優秀作文集合在一起,老師自己在學校刻印。一個學生收取兩塊錢,然後人手一冊,背範文。每個月都有新的。
這作業量可真不少了。
清寧算是做的比較快的,都做到十點了。這嚴重乾擾了四爺的教學進程不說,還徹底把孩子的作息給打亂了。
這種教育模式,跟四爺教導孩子的模式壓根就是相悖的。
死記硬背這玩意,在四爺這裡行不通。再說因材施教這事吧,清寧真不必靠這些提升成績。
一到周末,更是孩子的苦難日。要把從開學到他們現在學的那些東西,從課文到生字,從遣詞到造句,從頭再抄寫一遍。
想想這個量,大人都怕。
才上了沒幾天,清寧的右手中指的指甲蓋側上方,握筆的地方起了一個硬疙瘩,這是寫字磨出來的。
林雨桐正愁清寧這學咋上呢,結果英子帶著清平來縣城了。
一見孩子,林雨桐嚇了一跳,“這事咋了?”她伸手把清平拉到身邊,將孩子的臉扭向一邊,看孩子的耳朵,“這是誰打孩子了?”
英子氣的:“不知道現在都是從哪找來的屠夫老師,你看把孩子打的。”
清平斷斷續續的說,林雨桐才聽明白了。不知道這學期從哪調過去一老師,對孩子是非打即罵,錯了罵,對了她還罵,因為雖然對了,卻嫌棄寫的慢了。寫完先拿到前麵給老師看,看到字跡不工整,扯著耳朵就是一巴掌。看到錯字,就用長長的指甲掐孩子大腿內側的嫩肉,隻掐一點點,隻掐的孩子哭著說下回不會了,才鬆手。
“……我沒寫錯,就是老師看錯了……打了我的才發現是她看錯了……反正對誰都是這樣……”
這孩子,咋不跟大人說呢。
事實上是每個家長送孩子去的時候都會說,要是孩子不聽話了隻管打,但哪裡有這麼打孩子的?
林雨桐看著清平脫下褲子後,大腿內側青紫一片,全都是指甲掐出來的傷,氣的說英子,“你也是,一天一天就是忙忙忙的,孩子你倒是看著點啊。”
英子都能悔死。
要不是孩子的耳朵開始流膿了,她都不知道。
英子罵了一聲‘挨千刀的’,才道:“燕兒遲到了兩回,被那叫張娜的老師,拽著頭發把孩子的頭往黑板上撞,腦震蕩了,這幾天吐的不行……還有宋家那芳芳,這孩子不上學了,說啥都不上學了……孩子笨一點,反應沒那麼快,挨打挨的最多,身上沒幾塊好皮了……宋家也不叫孩子去上了,學不好歸學不好,學不好是犯了啥大罪了?”
小老太摸了摸清平的頭,“在縣城住一段時間再回去,等這個老師走了,你再去上學。回來跟清寧一塊上是一樣,能耽擱啥?”
林雨桐也是這個意思,“把孩子留下吧。”就醫院開的那些藥,孩子的耳朵肯定還是會受點影響的。
英子見閨女一提去學校就縮脖子,就歎了一聲,“那就住著……”
清寧可高興了,“我跟我姐一個被窩睡。”
兩孩子在一塊一起說她們學校的老師去了。
孩子進了臥室,林雨桐就說英子:“咋不去找學校去?哪有這麼當老師的?”
“找啥?”英子苦笑,帶著幾分無奈,“你能把人家老師咋?一個村一個小學,除非不在這邊上學了,否則給個啥老師,你得受個啥老師。農村小學的那些老師,有幾個是真有文化的?當年初中畢業沒畢業的,都回來當個民辦的老師。民辦老師倒是好說了,真這樣早就被換了。可那張娜偏偏不是,人家是正兒八經有編製的老師。聽說以前在彆的地方也是把一個孩子打出毛病了,一根手指都打折了。調到咱們那邊的小學,就是人家那邊那學生的家長堵她,也要打折她的手,她這才怕了。可到底怎麼樣了?還不是一樣,換個地方,人家一樣教書,一樣的拿工資。”
清平的話從裡麵傳出來,“……你們學校好多了,咱們村的學校現在一點都不好,星期天要是沒作業,就得幫老師家種地去。數學老師家那麼多玉米,都是我們班同學幫著收的。在學校,作業先寫完的還得幫老師看孩子……我每次數學早早寫完,然後就叫我去她辦公室,幫她抱孩子。放學還不許我走,得她把飯做好了,吃了,才把孩子接過去,然後叫我回家吃飯。時間不夠了,我去學校就會遲到。第一節自習課是張娜張老師的,要是遲到了打的可厲害了。我不敢遲到,跑回家拿個饅頭就走,都不敢好好坐下吃飯……”
聽的林雨桐心酸的不行。
可事實是,這種狀況,在農村的小學是非常常見的。
家長的認識都非常質樸,學生幫老師乾活而已,尊師重道嘛,也是應該的。老師教你東西,你幫老師不應該嗎?老師教你東西,你學不會,老師還不能打嗎?
自古就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說法,師傅打徒弟非常常見。就是跟著師傅學個木匠,學個泥瓦匠,師傅說打還不就打了?
打了之後家長就算是心疼,回來還是會先說孩子:你要是好好的,老師會打你?打你是你該打!看以後還長不長記性。
孩子就是這樣粗暴的被養大的。
也許是看了清平的慘樣,清寧對學校和老師再沒有抱怨了。她積極的調整她的時間,把中午的時間和課間的時間都利用上了,把作業儘量早點寫完,然後回來加一部分功課。慢點就慢點,她還安慰林雨桐說:“沒事,就半年。半年就過去了,下學期我去五年級……”
孩子學會向現實妥協,也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晚上躺下睡不著,林雨桐起身寫了一篇關於基層教育的文章,實名寄往教育報。
張娜這個老師絕對不是個例,隻不過大部分做的不是那麼過分。光從孩子們口中知道的,打耳光、擰耳朵、互相打手心,朝考不及格的孩子吐吐沫、罰站、扔粉筆頭、青蛙跳、惦著腳尖站台階,簡直不勝枚舉。
這些老師把體罰以及粗暴教育發展到了極致。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就是想做點什麼。想來有識之士那麼多,隻要引起足夠的重視,關注的人多了,這個情況總會改變一部分。
這片文章寄出去不到十天,就刊登在報紙上了。
因為是實名,所以人家報社的記者來了。采訪林雨桐,一個跟教育一點不搭嘎的人,是怎麼想起來關注教育的。
林雨桐就說:“這事上誰能說跟教育不搭嘎?誰家沒孩子?誰家的孩子不需要上學?”她不怕得罪人,於是把整理出來的被傷害的孩子名單,都遞了過去,叫他挨個就采訪,看看這些資料裡有多少是不真實的。
有人來采訪了,誰會瞞著?
誰家的孩子不是寶貝?說起來的時候家長說的最多的一句就是:“那有啥辦法呢?娃總得上學吧。”
家長孩子與學校老師比起來,其實一直都處於弱勢的一方。
教育局後知後覺的,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了。那位馬局都快氣瘋了,“小林啊,老哥哥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這不是害我嗎?”
打了這一個措手不及!
林雨桐連連拱手,“真不是對您不敬,這次不是以官方的身份,而是以學生家長的身份寫的這封信。”
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了,還說啥?
亡羊補牢吧。
那個叫張娜的老師被開除了。
頭一天晚上,那老師帶著東西瞧響了林雨桐家的門,問清楚是誰後,林雨桐並沒有開門,隻說了一句恕不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