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98)
晚上吃的是槐花飯。
老三今兒來城裡辦事,家裡沒人, 他把捎帶的東西給張嫂人就走了。也是挺忙的。
帶來的是槐花, 蒸過晾涼帶來的。槐花這玩意嬌貴, 稍微不小心點就揉吧的不像個樣子, 另外還特彆的不耐儲存。於是為了帶著方便,提前蒸過,然後晾涼,帶來塞到冰箱裡給凍上,吃的時候拿出來解凍, 做槐花飯, 也是一樣的好吃。
不用看都知道, 這是英子弄的叫捎帶過來的。
“我大伯他們家邊上的槐樹上采的吧。”清寧哪怕離開老家這麼些年,一年就回去那麼一次半次的,但依舊是對老家熟悉。
沒錯!大家都槐樹這種東西吧,都有些忌諱。
儘管他的生命力強還特彆好繁殖, 可也耐不住人不喜歡, 想在村裡找個槐樹真不容易。
金滿城家在墳場邊上。墳場在深溝裡, 兩邊都是長在土崖上的槐樹。根紮在土崖上, 樹身子斜著墳場的上空。一到這個季節,墳場是最不怕人的時節。槐花飄香能香出十裡去。這裡的樹好似年年都那麼大, 那麼粗。
不是不長,恰是長的太好了。
每到這個時節, 村裡的不是村裡的, 有空的都去鉤槐花。好些個為了提高速度, 乾脆勾住樹頭直接把大枝乾截斷或者給樹剃個禿子。糟踐成啥樣也沒人管。但來年,人家還開花,年複一年。
這東西繁殖的塊,長一棵能繁殖一片。但像是孩子胳膊出粗細的年年都會被砍一批。這玩意扒皮弄乾淨,是農具上不可或缺的東西。鐵鍬、鋤頭之類的木把兒,都是用這麼粗細的槐樹乾做的,光滑也耐用。
所以,那是基本是它一邊長,人們一邊用,然後奇妙的始終保持著一種平衡。
這一說吃槐花,清寧就知道哪裡弄的。
林雨桐笑:“估摸是了。”
肯定是了。
清遠對這玩意不是很稀罕,碗裡的各種菜比槐花飯還多:“……我們學校食堂有一道菜,特彆好吃,媽媽也給我做唄。”
啥菜啊?
還特彆好吃。
這是在學校沒吃過癮吧。誰家拿菜當飯往過癮的吃啊?
這孩子對吃的有點執念:“就是那種白麵攤出來的煎餅,薄薄的,然後把煎餅切成細細的絲兒,把香椿剁的碎碎的,一定得碎碎的那種,然後碼在煎餅絲上……”
明白了,涼拌嘛。
這玩意是能當飯吃的。
這菜不名貴,就是得細致。煎餅都攤出來了,然後還得多過一道手續。
林雨桐現在很少做這個細致飯了。但看倆娃都都饞的,“明兒給你們做。”她是這麼承諾的。
得給孩子做飯,就意味著白天在外麵浪的時間不多。下課了急著往家裡趕是常態。
什麼煎餅絲,蛋餃這些飯,都給換著花樣的做。
清遠說:“其實媽媽當個家庭婦女挺好的。”
孩子總是致力於叫媽媽再家裡的時間長一點,好像這樣就踏實了一樣。
清寧對這話嗤之以鼻,“彆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在輕紡中學上學,感受最深的就是雙職工家庭和單職工家庭出身的同學生活質量的明顯不同,“毛麗她家是雙職工,她同桌就是單職工,兩人從身上的衣服,到飯盒裡的飯……比下來就覺得差距真大。”
這是廠子整合之後必然會遇到的問題。
說是整合,還是優勝劣汰了。但考慮到大家的情緒,照顧到每個家庭,其實是最大程度的保證夫妻雙方有一個還在崗位上。但要是兩口子不在一個廠裡,這邊下崗了,那邊也下崗了,那真就是一件特彆無奈的事情了。
林雨桐歎了一聲又給趙梅打電話,叫她安排下去,統計一下夫妻雙雙下崗的家庭大概有多少。
在這個過度期,真不能就撒手不管,該乾預的時候還是要乾預的。
回頭就對清寧道:“辦法都是逼出來的,沒路可走了,辦法自然就來了。有人走了正道,或許平庸但踏實,有人不甘平庸,許是就破繭成蝶,更上一層樓,又或許走到了正道的對立麵去了。但話說回來,隻要想,總會有辦法的。保潔公司、中介公司、搬家公司這現在都是剛興起的行業,這個時候乾起來,隻要肯下苦功夫,一樣能賺錢,拿的不定還比死公司高呢。不就是放不下那半死不活的鐵飯碗,覺得丟人嘛。區裡還專門開了駕駛培訓學校。這像學開車的,免費教。這貨車汽車想學啥都行啊。城市發展這麼快,光是出租車司機,就有不少的缺口。怎麼就找不來錢了?”
困難也就是這三兩年,等空出來的原廠區的地皮建起來的產業都盈利了,一個個的都成了小股東,哪裡就真活不下去了?
“弱勢群體弱不就弱在這裡了。”清寧也跟著歎,畢竟每個人的能力都不一樣。你就是給他指一條道,他自己也趟不過去。
所以恨不能所有治下的百姓都美滿幸福那真是一種奢望。
等吃槐花香椿的時節過了,天就真的熱起來了。
如今是雙休了。
周五下午三點就下課了。
其實相當於能休息兩天半時間。
周萍攔住林雨桐要搭順風車,上了車說:“陪我半天……”
乾嘛啊?
“離婚了。”她說的特彆輕鬆,但眼神卻不像是輕鬆了。
林雨桐沒說話,開著在街上轉了半天,等看到街邊之前來過的卡拉ok的時候,心裡一動,緩緩的停下來了。
“進去吼倆嗓子去。”林雨桐摔下下車。
這樣的地方,彆的不行,隔音效果還是不錯的。
戚老板見了林雨桐很驚訝,非常熱情的給安排了最好的包廂。又是酒又是果盤的,都送上來。
林雨桐道了謝,“不要叫人來打攪,就是想找個能好好說話的地方。”
“放心。”戚老板朝外指了指,“都是懂規矩的。”
門關上了,林雨桐開酒:“喝點啤的?”
周萍點頭,兩個乾了兩杯,才道:“……你說作為女人怎麼那麼難呢?”
林雨桐沒言語,隻給她倒酒,她並不需要自己說什麼,隻需要一個聽眾罷了。
“……我們當年也是戀愛結婚的……也曾山盟海誓……可是呢……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周萍抹了一把眼淚,“我當年也是在醫院工作,內科的大夫……後來給我們院長做助理……”說著就抬頭看林雨桐,強調道,“院長是女的,是我一位老領導。走上仕途,是老領導提攜的。她退下來之前幫我安置了一下,進了衛生廳……當年隻是衛生廳下屬的計生辦的辦事員……那時候嘛,計生員也很辛苦的……動不動就得下鄉檢查工作,一走就是一兩個月……沒多久,我就發現他衣服上有彆人的味道,有跟長長的卷發發絲,那不是我的……”
後來,自己也變了。
他能,自己為什麼不能?
女人要是豁的出去,啥事都容易了。
這話她沒法說出口,就是再醉酒的情況下,也萬萬不會說的。
“……反正就是貌合神離好些年了……”周萍苦笑,“以前呢,還會假公濟私一把,收拾收拾那些女人,不是沒想過給他點教訓……可是你知道的……心裡恨的恨不能咬他一口,可還真就下不了那個手……心裡總想著縱有千日不好,總有一日好吧……可結果呢……他無情上來倒是真無情……”
林雨桐就說:“離了也好,離了,他就知道你多要緊了。”
衛生廳一實權處長的丈夫,在醫院不要太特殊喲!
有些醫生一周去上三兩天班,一周一台手術。有些醫生忙的要死要活,恨不能累死在手術台上。夜班、急診科,換進去試試就知道了。
累的跟三孫子似的,還有功夫沾花惹草?
這都不用周萍打招呼,會看眼色的人多了去了。
周萍噗嗤就笑:“也是!我就是對他太仁慈了。”
笑著笑著,又灌了一杯酒下去,“桐啊,在秦市我待夠了。想下基層呆兩年,想聽聽你的想法……”
林雨桐倒酒的動作還是那麼流暢,心裡卻道:來了。
離婚了心裡不得勁是真的,但借著這勁,朝自己張這個口,才是主要的目的。
所以說,名利場上打轉的女人,都不是等閒之輩。
瞧瞧!這是哀兵之策吧。
林雨桐搖頭:“你啊……彆急著下決定。”說著,麵色就嚴肅下來,也是一本正經的樣子,“你在大衙門口呆慣了,要是到基層去,你得有心理準備。下麵的情況比上麵更複雜。”
“你覺得不好?”周萍放下酒杯,問了一聲。
林雨桐又搖頭,“不!我覺得你這個想法很好。但是吧……想法跟現實是有差距的。到處的口號都是紮根基層……上麵有人的,去基層那叫曆練。上麵沒人的,去基層那真叫紮根。”
周萍恍然,這麼說也沒錯。她是提醒自己,下去容易再想上來可就難了。
這話也說的實誠,沒拿自己當外人。
見她認同,林雨桐又道:“要下基層也行,但要真是發展好的地方,那就算了。發展的好的地方,你乾的好那是應該的,可稍微不好,就是過錯。”所以,開發區那地界,你彆跟我張口,那對你來說,真未必就是好的選擇。
周萍聽懂了這話,帶著幾分若有所思。
林雨桐又道:“要真是想出成績,還是白紙上好作畫……”
是說應該去發展比較落後的縣吧。
這些地方相對來說,競爭力也小,而且小的多。
另外就是,如此一來,下去就是一把手二把手的,這就很不一樣。這能當家和不能當家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周萍給林雨桐倒了一杯遞過去,“你算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得謝謝你才是。”
心裡卻把蕭克罵了死臭,這混蛋玩意就是提上褲子不認人的主兒。推來推去還是不肯給自己出力唄。
其實蕭克也委屈呢。我想跟你談感情,你卻想跟我上床。我跟你上床了,你卻隻想著拿好處。我委屈死了,當初真是想跟你談一場不可能有結果的戀愛的。
人活一輩子,走到如今半輩子過去了,沒談過戀愛,也是一種遺憾。
這邊倆女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這個縣那個縣點評了一遍,周萍覺得受益匪淺,不知不覺的,喝的也有點多。
快六點的時候,林雨桐才扶著她起身,把周萍先塞回車上,戚老板果然在前台站著。這回沒有塞卡,隻是客氣的陪著,說一些寒暄的話。
林雨桐結了賬,他跟在後麵送人。林雨桐突然轉身盯著他,聲音不高,僅兩個人能聽見,“告訴周鵬,彆玩火。利索的抽身趕緊走吧。要不然真說不準……”
戚老板眼睛一眯,“林區長……這話我不懂……”
“懂不懂的都沒關係。”林雨桐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該說的我說的,轉達不轉達的都由你……”
看著這位區長一步一步走遠,戚老板神情凝重了起來。
起身往裡麵去,到了辦公室給周鵬打了電話,將剛才的話一字不漏的轉達了一遍。
“我馬上過來。”周鵬脊背上的冷汗都下來了。
火速來見戚老板,“她是什麼意思?她知道了?怎麼知道的?”
“小鵬啊……”戚老板歎氣,“這事上哪裡有紙能包的住火……你覺得你聰明,可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自古能當官的,有幾個不是人尖子?他們肚子裡的彎彎繞比你多了去了。跟他們玩這一手,你還嫩了些……”
周鵬被攪動的心神皆亂,“戚叔,你知道的……我現在抽不了身……完了!出去隻怕死的更快……被那邊盯上了……我現在都不敢跟宋岩分開……”
“找林區長去。”戚老板這麼說,“這位不是善茬子。沒有她不敢捅的黑窟窿……”
再一個,除了找她也找不了彆人。
她能特意來說一句,就是遞了梯子了。
周鵬坐在沙發上久久才點點頭,“我知道了……”
林雨桐想著周鵬會找來,卻沒想到會這麼快。
第二天是周六,但清寧還得補課去。林雨桐送了她進學校,一轉身,就見後麵跟著一輛車,隔著車窗玻璃,能看得見周鵬的臉。他微微揚手,示意是他。
林雨桐微微點頭,開了車門自己開車在外麵,周鵬開車在後麵跟著。
是不是有人跟著周鵬,她也不知道,但隻能儘量謹慎一些。
沒去什麼安靜的適合說話的地方,反而去了市中心的大商場,這叫跟著的周鵬愕然,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找她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