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看熱鬨的聽了來龍去脈的,就勸:“彆打了,回來了就好好過日子唄。打能解決問題不……”
也算是好心說一句好話。
李仙兒哪裡管這些,主要是英子夾槍帶棒的一陣數落,叫她臉上下不了。
老三來的時候,遠遠的就瞅見自家大哥被打的那慘樣,又是覺得氣的不行,又是覺得可憐。人沒到跟前就嗬斥:“打啥呢?幾十歲的人了,彆在外麵丟人現眼了。”
自家說了差不多算的人說話了,李仙兒見好就收,哭的更大聲了:“老三啊,大嫂差一點見不到你啊……”
老三低聲嗬斥:“彆哭了,進去說話。”
太丟人啊。
店裡的生意是做不成了。
英子把門關了,叫啞巴夥計弄吃的:“切盆鹵肉,熱燒餅就行。彆的不用了。”
安頓好進去,英子愣了一下,包間裡坐了五個人。
老大家三口除外,還多了一個年歲不大的姑娘。
她看老三,老三也搖頭。
李仙兒見兩人看那姑娘就說:“這是肖華,你們叫花花就行。是清豐談的對象。”然後語氣特彆和緩的說:“娃兒啊,這是你二嬸跟你三叔,叫人。”
小姑娘也就十六七的樣子,紅著臉叫了一聲人,頭都不敢抬。
老三的氣順了一些,也還行吧。好歹出去了一趟混了個媳婦回來。要不然以老大如今的家境,過兩年想給清豐說媳婦,肯定是難的。
再加上如今這彩禮,娶了媳婦沒有兩三萬是下不了的。多少人家為了娶個媳婦到處借貸。沒辦法的事不是?
這姑娘跟來了,就把彩禮錢省出來了。
他笑了掏了一百過去,遞給花花:“孩子拿著,是三叔給的。”
花花臉上羞紅一片:“不要……太多了……真不要……”
英子掏出一百跟老三的一塊給這姑娘塞衣服兜裡:“拿著孩子,進了咱家的家門,就是咱家的人,彆見外。”
再怎麼生氣,有這麼一個準兒媳婦在,英子和老三都緩和了下來。
不能鬨的太難看攪和了孩子的好事。
啞巴端著飯菜進來,往桌子上一放,英子就趕緊道:“再炒個青菜,熗個蓮菜,弄個蛋湯啊……”
有兒媳婦,第一次登門,就不能隨便吃點給打發了。
姑娘家跟來了,就是得想辦法叫人家孩子留下。
啞巴笑著點頭,出去張羅去了。
這一家子也是餓了,李仙兒拿了筷子,示意清豐:“趕緊吃……”
清豐先把筷子往花花手裡一塞,然後就開吃。
這姑娘到底是有些矜持,不好意思夾菜,隻拿著燒餅乾啃。清豐的注意力全在花花身上,下筷如飛,一半自己吃了,一半給花花。
盆裡的肉切的是大雜燴,算是拚盤。牛肉、羊肉、豬肉、豬頭肉,豬下水啥都有的。
老大的筷子奔著豬心肉去,剛到跟前,清豐把他爸的筷子往外一推,夾了給花花。李仙兒看上豬耳朵,都夾到筷子上了,結果清豐的那一筷子跟她的有重疊的部分,她隻得撒手,看著兒子把肉都夾到那姑娘麵前的盤子裡去了。
英子就那麼看著,看著李仙兒的臉快成了豬肝色了,然後清豐還一個勁的說花花:“你自己夾嘛,趕緊吃。再不吃就沒了。”
她是真想笑啊。這一幕何其相似!
當年才進門那兩年,公公婆婆還都在,大年初一晌午飯是一塊吃的。兒媳婦是不上桌吃的,隻有老兩口帶著兒子和孫子孫女吃飯。她來回跑著給上菜,見到的金滿城就是這個德行。筷子不停的夾,從親爹親媽的筷子上搶菜放在一個小碗裡,那話是咋說的:“仙兒還沒吃呢,都彆搶,給仙兒留點。”
公公還罷了,當時婆婆那臉色啊,真是什麼時候想起來什麼時候就想笑。
這才多少年?
二十年不到的光景吧。
就這麼被原原本本的給還回來了!
該!
老二回來的時候,這邊一家子已經吃完了。四口人乾掉了一盆子肉,那麼多菜和湯,連帶二十一個燒餅。
餓的很了。
老二不跟老大費什麼話,就說:“吃飽了?飽了就回去吧。”
李仙兒就推搡了金滿城一下,金滿城才說:“……錢啥的也沒帶出來……那邊取締了……人員返鄉都是強製性的……除了一身衣服啥也沒帶……”
老二不說給錢,隻道:“那你想借多少?”
金滿城看了老二一眼:“先拿一千塊錢,家裡估計啥也沒有……”
老二朝英子點點頭,然後就說了這幾年給清收花的錢,老四家一月給多少,老三一月給多少,他和英子一月給多少。
其實這錢不光是養了清收了,還養了李仙兒的爹媽和弟弟家的倆孩子。
李仙兒低著頭,梗著脖子翻著白眼,不知道又想啥呢。
老三一看那德行,就知道還是不領情。
他乾脆也沒主動拿錢,隻說:“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老二和英子都沒攔著。
老三開著車把人往鎮上送,路上就問花花:“家是哪的?家裡有啥人啊?”
花花跟秦省的人說話腔調有點像,但又不是。肯定不是本地人。因著看著年歲不到十八,老三就留了個心眼,多問了兩句。
要不是自願的,得把人家姑娘給送回去。
花花低著頭,吃了一頓飯看著沒之前那麼怕生了,“……我十七了……家裡我爸我媽還有我弟弟……家在甘省……”
甘省有些地方是比這邊還苦一些。
老三點點頭:“那你姑娘膽大啊,怎麼跑南邊去了,你爸媽得多著急啊……”
花花就說:“我跟我媽在電話裡說過了。”
李仙兒就說:“咱在這事上是正經人家,我跟親家母通話了,說幾年年底叫她到咱家悄悄,也順便說說孩子們的婚事……到了明年開春,我跟你大哥親自上人家家裡去,正兒八經的下聘……”
老三點頭,要這麼說,那還算是辦人事的。
他就說:“咱們家這一片,是好地方。一馬平川不說,從古到今,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都算是少有的。隻要勤快人,日子就不會過的太差。”
花花看著車窗外麵,瞧著挺羨慕的,尤其是看到好多人家門口都是自來水龍頭,小孩子洗手的時候隨手擰開在下麵衝,就說:“我們家那邊旱……每天吃的水都得翻過山去背……”看著水龍頭開著那麼乾淨的水嘩啦啦的往出流,又是羨慕又是心疼。
清豐就插話說:“……她們家一盆子底的水一家人洗臉洗手,完了還舍不得倒了……放一整天,白天手臟了還用哪個洗,晚上還能洗腳……”
花花的臉蹭一下就紅了,回頭瞪清豐:“就你嘴快。”
臉拉下來,一臉的不高興。
老三就看副駕駛上的大哥,又看後麵坐著的大嫂子,兩人麵無異色。看來對這姑娘這脾氣也是知道的。
心裡又不由的歎氣,是啊!有啥可挑揀的。日子成了這樣,隻要人家姑娘肯留下,就該燒高香了。
進了鎮子,剛趕上學生放學,路上一串的都是學生。
老三把車開的明顯慢下來,沒走幾十米呢,就摁了喇叭,“清收,過來。”
李仙兒和老大這才朝外麵,就見果然是自家清收。
“兒子……”李仙兒搖下車窗,“兒子……叫媽看看……”
清收愣了一下,然後就擠到後座上去了。
李仙兒拉著兒子的手就哭啊,“收恓惶了……”
老三撇嘴,受啥恓惶了?滿鎮子問問去,誰敢說清收是受了恓惶了。
一個月三個叔叔為他花好幾百,他要是受恓惶,也不是他們給的。
清收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流,“我當你們不回來了……你們再不回來我就被欺負死了……”
李仙兒聲音一下子就高亢了起來:“說!誰欺負你了?我娃可憐的,爹媽不在跟前……也沒人管啊……”
老三麵無表情,心說,清收這小子可不是啥好東西,而且鬼精的很。
果然,就聽清收道:“……我四叔給我姥那麼些錢,我在家連個飽飯都吃不上……青子說吃肉,我姥我姥爺就趕緊弄肉,我一點肉渣就看不見。就連雞蛋……給我的都是最小的……還背著我偷著給青子和紅兒塞倆個……我二叔給我買本子買零食的錢有好些……我一分都要不出來……青子和紅兒還有點買麵包雪糕……要不是我三叔把錢直接給了我……我都等不到你們回來都得餓死……還有我的衣服……我二嬸和三嬸給買了送來……我姥拿去店裡叫人家幫著賣了……你看青子和紅兒身上穿的都是新的……你看我身上的……一年四季都是校服……這買校服的錢還是我二叔交的……沒有這校服我得光屁股跑……媽……你說著憑啥啊……種咱們家的還不夠我吃用的?你們算算這一筆賬……我兩年我姥跟我姥爺,至少從咱們家賺了五六千了……”
車裡隻有清收的告狀聲。
金滿城一臉尷尬的坐著沒說話,李仙兒是滿臉的不可思議。這孩子說的是啥?說她親姥親姥爺對他不好?
偏心親孫子肯定是有的,但至於說叫他吃不飽飯,那真不至於。
老三心裡暗笑,就是啥話也不說。
這小子奸猾就奸猾在這裡了。肯定是那頭有點偏親孫子,但至於苛待他這個外孫,那也倒算不上。
比如說吃不飽飯吧,是人家不給吃飽嗎?不是!是這小子饞。家常飯天天吃,也吃的夠夠的了。他身上有自己給的錢,想在外麵的飯館改善夥食,不明說,但回家吃飯就鬨騰。他聽說了也不止一次了。李老太做了麵條,隨便炒點蔥花就是一頓飯。那個年月過來的人,儉省慣了,再加上兒子兩口子閨女兩口子都不在,經濟來源有限,還得從金家給出的錢裡省出倆孫子的吃用,除了儉省也沒彆的辦法了。這小子能吃的慣嗎?吃不慣!回去隨便扒拉一口,就不吃了。然後就去飯館,都是鎮上的館子,又是金老大家這種被扔下的孩子,碰見熟人就說了:“這小子活的瀟灑,看你叔叔們把你給慣的,小小年紀開始下館子了。”這小子是怎麼說的,“在家裡吃不飽,再不出來找一口飯吃,遲早得餓死。”
於是可多人都知道,這可憐的孩子在家裡是吃不飽的。
然後再說不叫吃肉的事,更談不上。周末沒事他就做順風車去縣城了,找他二嬸去了。那邊開著飯館,鹵肉就在大盤裡放著,二姐那人從來對孩子都不苛刻。想吃就吃去唄。一個孩子你就是叫他敞開肚皮吃肉,能吃多少。鹵雞腿、鹵雞翅、鹵雞爪、鹵豬蹄、心肝肚肺的想吃什麼隨便吃。更有二姐做菜做湯的時候,給多添上半勺子的水,就有這小子吃的了。你說一周這麼改善夥食兩天,回家吃啥不得是豬食。老人家賣肉都愛買肥的,那年月就覺得肥肉好吃。如今這些孩子有幾個還覺得肥肉好吃的?他吃不下去,卻怪人家把肉給了親孫子不給他。但要說起來,也確實是親孫子吃肉吃的多。
還有那穿的,二姐和自家這邊給清收買。換季給自家孩子買,就給清收買。然後也確實是被那老兩口放在鎮上的服裝店裡給寄賣了。但也不是說著小子就沒衣裳穿。清收以前的舊衣服啥的,都在家放著呢。然後洗洗是不是能穿?還有鞋,老太太自己就會做布鞋,不要什麼本錢,做好了穿是一樣的嘛。但清收不,誰穿那老土的東西去。可這校服穿,逢人就說他的衣服被他姥姥姥爺給寄賣了。
說的真跟個可憐蟲似的。
至於說這兩年占了五六千塊錢的便宜,這個估計還真有。不過人家老兩口掙的就是這一份錢,要不然人家在自家村裡帶孫子去了,憑啥跑到鎮上住閨女家,對不對?
他把車開的慢,叫這小子有足夠的時間告狀。不過是他真心不喜歡李家人罷了。
但對於清收這孩子,他還真就喜歡不起來。
滑頭就不說了,有點記壞不記好。這也就是幾個叔叔給錢了,給的大方,還都不訓斥他,他如今覺得叔叔們好。如果真叫一塊生活,還不定這會子能說出啥話呢。
一句話,這小子心狼。
孩子咕咕唧唧的說,一邊說一邊抹眼淚,李仙兒心裡的火蹭蹭蹭的就竄上來了。
到了家門口下車,一進門就看到在穿堂裡擺著小飯桌帶著倆孫子吃飯的老兩口。李仙兒看見她媽把簸籮裡的雞蛋拿了往褲兜裡塞,估計是聽見腳步聲以為是自家清收回來了,所以把多餘的雞蛋趕緊收起來。
本來還隻有三分信的,這會子成了八分。
進去再一看,桌子中間放著一個吃乾淨的底子滿是油的碗,再看侄子侄女的碗裡,一人好幾片子肉。不用說都知道,肉給這倆孩子分了,自家孩子回來就是一空碗。明知道還有一個沒回來吃飯,這邊卻不等著了,直接開飯了。
然後這八分直接就變成十分。
親爹親媽苛待自家孩子,李仙兒的臉都白了。頓時兩手一拍屁股蹦的老高:“李狗剩、張翠蘭,你們是吃豬食活到現在的……良心被狗吃了……畜生都知道護犢子……你們連親外孫都不給活路……霸占親閨女家的家產……喪了良心……缺了大德了……吃吃吃!也不怕噎死……”
老三鎖車門的手都頓住了,這他娘的那是親爹親媽,進門就罵,還指名道姓的咒罵!到底誰是吃豬食活到現在的。
他是慶幸啊,幸虧桐當時的決定,寧肯錢上吃虧,也堅決不兜攬這孩子。
如今再看,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