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18)
雷聲滾滾, 狂風大作,夏天的天氣就是這樣, 說變就變。
快馬半天, 便是南下必經的通城碼頭。
林平康從來就沒有出過遠門, 能騎這半日的馬, 已經是極限了。
彆人都知道林雨桐的行事風格, 隻跟著趕路,從不多說半個字。偏林平康是第一次跟這位太孫打交道,到了碼頭就指著碼頭上的仙漁舫:“不如去歇歇……吃頓飯再走……正好避過這場雨……”
都到了碼頭避什麼雨?
林雨桐看向兩艘最大的船, 其中一條船的船頭站著個披著鬥篷戴著鬥笠的人。
林諒跑去確認了一下,回來就跟林雨桐稟報:“殿下,船已經等著了。”
林雨桐回頭朝林平康歉意的笑笑:“三叔,要不咱先上船吧。船上遮風擋雨, 比小酒樓舒服多了。”
林平康遠遠的看那船, 挑挑眉頭,倒是沒堅持。可跟著上了船,才知道船上最好的房間隻一間。房間裡內室外廳帶書房, 一應俱全。其他的都是隻放的下一張榻的小隔間。
蒙放自然而然的請林雨桐進大艙房歇息, 林雨桐朝林平康看了一眼就道:“這間給三叔住吧……”
“這……不好吧?”林平康腳都邁出去了, 才回頭看向其他人, 等著眾人的意見。
其他人沒人言語,隻四爺在後麵淡淡的接話:“是不好……尊卑有彆。”
好一個尊卑有彆!
林平康默默的收回邁出去的腳, “……你說的對……”
這裡麵也就四爺說的話, 林平康是不敢隨意反駁回去的。
哪怕他身份尊貴, 但也要顧及陰家。
臉色臭臭的,挑了一個船尾小小的隔間,進去了。每個人都帶著隨從,船上這條件,隨從也隻能打地鋪。
等每個人都安頓好了,船一刻也沒有多做停留的出發了。
雨傾盆而下,船艙裡有些悶。開著窗戶吧,雨從窗戶往裡飄,關著窗戶吧,實在又悶的受不了。
林雨桐脫了外麵大衣裳,換了輕薄的勁裝。
林諒就進來了:“殿下,石老板在外麵等著。”
“請進來。”林雨桐說著,就往外廳去。還沒坐下去,人就被帶進來了。
進來的人,可不就是之前站在船頭身上穿著鬥篷的人,此人正是石萬鬥。
“殿下!”石萬鬥表現的很激動,“大半年沒見了,殿下……彆來無恙。”
“一切都好。”林雨桐指了指凳子:“坐吧。坐下說。”
石萬鬥恭謹的坐下,他是怎麼也沒想到,當年的捎了一封信之後,迎來的會是如今的局麵。
這局麵,對於他而言,好也不好。
好的一麵,是攀上了東宮攀上了太孫,攀上了一棵能乘涼的大樹。
壞的一麵,就是與東宮從此休戚與共。東宮真要靠不住了,那他就無枝可依了。這麼大一塊肥肉了,不知道多少餓狼會撲上來把他咬成碎片。
更糟糕的是,好處還沒見到,壞處馬上就來了。
非常突然的,太孫要對江南的鹽政動手。
他自己本身也是商人,在江南也有自己的生意。而且,鹽引自己每年也會弄一些。這是按照長寧公主的囑咐,運一些上等的鹽供給北康貴族的。
雖然量不大吧,但每年都會運上幾千斤。
這要是真被咬住了,會怎麼樣?不好說呢。
太孫在立政殿說的話,不等太孫出宮,就已經傳到宮外了。正想著找太孫說說苦衷的,結果太孫打發人找他了。
沒有多餘的交代,隻叫安排兩艘大船,在碼頭上等著。並且要求他,把手裡的事務放一放,太孫邀他一起遊曆江南。
他敢不來嗎?
其實,太孫能用他,他鬆了一口氣,證明那每年幾千斤鹽的事,這次是不會追究到他身上了。
林雨桐看石萬鬥有些坐立不安就笑:“咱們也算是相識於微末,不必如此。你的那些事,姑姑都有交代過。你跟我之間,咱們實在算不得是外人。”
石萬鬥忙拱手:“實是不敢當。”
林雨桐擺手:“閒言少敘,我有事交代你做。”
石萬鬥忙起身:“殿下儘管吩咐,隻要用的到小的地方,雖萬死不敢辭。”
“不要你萬死。也不會叫你冒什麼風險。”林雨桐招手:“你近前來。我有話囑咐你。”
石萬鬥湊過來,林雨桐低聲跟他說了幾句:“……可聽明白了?”
石萬鬥有些驚疑不定,但還是儘量保持冷靜的應了一聲:“明白了。”然後又問了一句,“小的……什麼時候下船……”
“快了。”林雨桐擺手:“你先回你的艙房去,三皇子下船的時候,你瞧瞧的下去就是了。”
石萬鬥默默的退出去,狂風驟雨也吹打在人身上,他也絲毫沒覺得冷。
短短幾句話,愣是嚇出一身一身的冷汗來。
這也幸虧是當日上了太孫的船,要不然,如今刀架在脖子上,也未必就知道。之前還想著綁在東宮有利有弊呢,現在,那所有的弊都不是弊了。隻能說萬幸中的萬幸。
將鬥篷壓的低低的,下了最底層的艙房。
林平康拉了陳雲鶴在艙房裡下棋,狹小的空間有些擁擠,兩人開著艙房的門和窗戶。石萬鬥在甲板上一晃而過,還是叫林平康瞥見了。他就問陳雲鶴,“知道那是誰嗎?”
陳雲鶴壓根就沒看清楚,隻道:“不知。去了下麵,想來不是什麼要緊的人。”
林平康嗤了一聲:“咱們這位太孫殿下啊,一般人還真摸不準他的脈。你看這次,帶出來的都是些什麼人。戚還……戚威那個叛……的兒子……還有那個吳林,你知道什麼來曆?”
陳雲鶴還是搖頭,心裡卻對這位三皇子越發不喜了起來。他壓根跟自己就說不著這些。不管陳家和東宮的關係如何,陳家都是太孫的外家。
要是自己跟他的私交不錯那也另當彆論,可事實上自己跟他的關係也僅限於一些場合上見過。自己知道他是三皇子,他知道自己是陳家的孫子。
僅此而已。
他這明顯就是‘以疏間親’,犯了大忌了。
從前也沒覺得三皇子是這麼一個不知道進退的人,這回……倒真是覺得,應該離三皇子遠一些。
尋思著怎麼遠著三皇子呢,結果這一盤棋沒下完,林平康就不下了。
說是難受!
開始暈船了。
陳雲鶴起身告辭,順便就幫著叫了太醫。
才回到自己的艙房,太孫那邊就有請了。
陳雲鶴朝三皇子的艙房那邊看了一眼,得了!太孫隻怕等的就是現在。
天色晚了,風住雨停了。
船艙的門窗都開著,風吹著還有些涼意。
正中間的桌子上擺著鍋子,林雨桐已經坐在主位上了,“來了就坐。一塊吃頓飯。魚是剛打撈上來的鮮魚,新鮮著呢。”
涮魚片魚丸子吃。
林雨桐兩邊的一邊坐著四爺,一邊坐著吳林。
這叫陳雲鶴又多看了吳林兩眼:都說此人是從涼州跟太孫到京城的,可他也是跟使團在一路回來的,怎麼對這吳林沒有絲毫的印象?
這不正常。
這麼想著,就看向戚還,就見戚還看著吳林也詫異了一瞬,隻是隱藏的好,迅速的轉移視線,掩飾過去了。
這麼一個跟太孫到京城,還頗受器重的一個人,在涼州也不該是無名之輩吧。
怎麼看戚還的樣子,卻又不像見過的。
之前急著趕路,彼此沒介紹也好罷了。如今幾個人朝桌上一坐,誰是誰一目了然。戚還對著吳林的反應,確實是有些奇怪的。
林雨桐隻專注鍋裡的菜,給四爺和吳林夾了,又讓其他人,“我就不給你們齊齊夾菜了,離得遠夠不到你們跟前。自己夾吧。彆拘束!”
都不是寒門出身,還沒到陪太孫吃一頓飯就拘束的份上。
說說笑笑的,場麵上的話說都會。隻陳雲鶴總是似有似無的關注吳林,怎麼也不相信他是涼州那種地方來的寒門小戶能養出來的做派。
關注的多了,林玉梧自然就感覺到了。他抬起頭對著陳雲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來。
陳雲鶴蹭一下就收回視線,那笑裡他愣是讀出了幾分森然之意。本來想探究之分的意思瞬間就打消了。
太孫本身就跟妖孽似的,誰知道收在身邊的都是些什麼妖魔鬼怪。
就算是身份有問題,可隻要不關乎大局,不妨礙自家的事,愛誰誰去。
林雨桐不理他們幾個這眉眼官司,隻問林諒:“三皇子如何了?叫人送吃的去了沒有?”
林諒站在艙門口回話:“回殿下的話,三皇子暈船。佟太醫守著呢。”
林雨桐就皺眉:“給佟太醫送菜過去,小心照看。”說著又問蒙放:“這樣的行船速度,隻怕皇叔的身體……”
蒙放咽下嘴裡的菜:“臨行前陛下有交代,速戰速決。路上是不能耽擱的……”
“可皇叔的身體,也要緊啊。”林雨桐就看蒙放:“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回去怎麼跟皇上交代?”
陳雲鶴心裡一跳,果然!太孫這是要甩開三皇子的。
於是他就道:“在碼頭上,看到一條跟這艘船一模一樣的船……要是沒看錯,兩條船應該是前後腳的出發了。不知道那是誰的船……但不拘是誰的船,隻要殿下要用,征用來便是了。兩船都是一樣的,咱們也不一定非得擠在一條船上……”
坐在這裡的誰都不是笨蛋!太孫的意思大家多少也都體會出幾分來了。
蒙放愣了一下就道:“這個主意好。殿下以為呢?”
林雨桐沉吟了一瞬:“也不瞞你們。那條船本身就是我事先準備好的。此次下江南,危機重重……這一路上肯定不會太平。那艘船就是我事先安排好的疑兵……如今要是要用的話……”
那真不能用了!
要是太孫這邊因為挪用了船隻出現了彆的問題,這算誰的!
戚還左右看看就道:“暈船這個……不管是船快還是船慢,該暈還是暈。也不一定非要坐船吧。走陸路也是一樣的。要不,叫三皇子改走陸路……”
林雨桐就看蒙放:“蒙將軍,您看呢?”
蒙放抬眼跟林雨桐對視了三秒,但到底是先垂下眼眸:“臣聽從殿下的吩咐。”
“那就這麼定了。”林雨桐說著,就笑了一下,喊外麵的林諒,“前麵遇到碼頭不管大小,隻管靠岸。”
很急切的樣子。
‘吳林’看了林雨桐一眼,就笑道:“殿下,其實屬下也有些不適……不知能否跟蒙將軍一起走陸路……”
林雨桐扭臉看他,見他眼睛微微眨了一下,她就笑:“也好。那你跟三皇子一起吧……”說著又對著蒙放舉杯:“……那就請蒙將軍多照看。”
這次蒙放半點沒有猶豫的應了一聲:“是!”
陳雲鶴低頭吃著,心裡卻思量這事。這一切看似順理成章,可這裡麵有沒有貓膩,大家都明白。他從來就不信太孫殿下做事是沒有什麼目的的。
而且,總感覺是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事。
一頓飯吃完,天就黑透了。
一個個的都陸續從船艙裡出來回自己的艙房去了。林雨桐這邊隻留下四爺和林玉梧兩人。
林玉梧警惕的看了四爺一眼,微微皺眉,對著林雨桐目帶詢問。
林雨桐笑了一下,“可信任。”
林玉梧便不再說什麼了,隻道:“蒙放答應的是不是有些太過爽利了?”
林雨桐搖頭:“可不要小看他。他這人……心是想偏向著我的。但這次的事,你該知道,宮裡盯得緊的很。出來的又不止是他,還有幾百禁衛軍呢。誰知道這裡麵都混著誰的人。而且,向來禁衛軍就是勳貴人家子弟晉身的途徑,沒背景的壓根就混不進去。咱們的行蹤,盯著的人越是多,就越是危險。這一點蒙放知道的很清楚。如今,我不過是遞了個台階,他順著台階下去了而已。省的他陷入兩難的境地。他父親蒙恩到底是皇上的親信,他……不會賣了我,但真要皇上或是他父親要問他什麼……你說他是說還是不說……”
林玉梧歎了一聲:這也為屬下想的太多了些。一點為難都不留給對方。這也算是馭人之道了吧。
林雨桐見他不言語了,就繼續道:“我叫林諒跟著你。放蒙放走陸路還另有用意。要用他的時候,林諒會拿著我的手諭直接找蒙放的。”
林玉梧就點頭:“那我就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跟著,絕對不會叫出現意外。”
如此最好!蒙放未必能製約的了林平康……雖然林玉梧也不能,但到了要緊的時候,像是林玉梧這種本身就跟影子一樣存在的人,他做事是沒有顧慮的。惹急了他,他就敢用非常規手段。
所以,交給他,是最叫人放心的安排了。
等林諒進來提醒,眼看就到碼頭,馬上能靠岸的時候,林玉梧才起身:“……都說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你這一路上……千萬小心……”
林雨桐應了一聲好,又寬林諒的心:“我身邊有明凡,你不用擔心,出不了岔子。”
林諒看了站在角落裡,一點都沒有存在感的明凡一眼,到底是默默的跟在了林玉梧的身後,從船艙裡出去了。
林玉梧站在船艙門口又朝坐在一邊喝茶一直沒言語的四爺看了一眼,眼裡帶著警告之色。
林雨桐追出來:“還有事?”
林玉梧就低聲道:“這個姓陰的……你還是防著些……這個人……看不透……長的好看的人,心卻未必就好看……”
等人走了,連四爺都笑:“……這孩子心思不壞……”
是啊!這就是叫人比較為難的地方了。
心思不壞,人也不笨,反而相當有悟性的人,叫人拿他怎麼辦呢?
當然了,皇家的孩子,很少有蠢笨的。
就譬如三皇子林平康,到了碼頭是被人從船上抬著下去的。林雨桐去看的時候,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可等上了岸了,看著船又重新起航了。
他馬上就站直溜了,還對著蒙放笑:“看來我不是暈船,是怕水啊。這一離開水,頓時就覺得神清氣爽了。”
蒙放對此好似也不意外:“殿下還是要保重身體。咱們不如在碼頭多休息幾日……”
“噯?”林平康連連擺手,“不用不用!真不用。這腳踏實地了,我是全都好了。趕路吧!咱們騎馬,未必能比船慢多少的。”
蒙放就看向吳林,“不知吳公子身體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