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就說:“你那什麼怪樣子。”
這小子老實了,低頭喝奶去了。
林雨桐的視線在倆孩子身上轉轉:“你們哥倆打的什麼啞謎。”
“沒有!”朝陽就笑,“就是出去找鐵蛋說了句話。”
行吧!你說是就是吧。
該休息的時候了,朝陽要回屋了,卻又跟著林雨桐去了廚房:“媽……我能從家裡拿兩斤米嗎?給孩子熬粥吃的……”
林雨桐就以為是他相熟的人找他,是為了借糧食的。
給孩子吃的,那肯定得細糧了。有些人家真不夠用的。
林雨桐就指了指櫃子:“裡麵還有十來斤,你拿上三五斤的吧。人家張了一次嘴了,咱也彆小氣。”
端陽應了一聲,蹲下舀米的時候,不由的叫了一聲:“媽!”
林雨桐扭臉看他:“咋的了?”
端陽嘴角動動,然後搖頭:“沒事,就是想說挺晚了,彆收拾了,趕緊睡吧。”
肯定不是想說這個。
睡下以後,林雨桐就跟四爺說:“端陽這孩子,心裡有事。”
誰心裡能不放事了?
心裡擱下事了,就證明長大了。
過了年,這都十八了!
日子過的可真快!
端陽拿了糧食,天不亮就給送去,敲了門,然後把糧食給從門縫裡塞進去。直到看到糧食被拿走,他才騎車走了。
他除了給了五斤大米,還給了幾斤糧票,到糧站能換小米,又給留了二十塊錢,怎麼也能養到年後了吧。
潘厚樸就說:“人家這孩子還怪實誠。”這種出身的人,身上沒有驕嬌二氣,辦事也地道。說起來,真是好孩子。
再好的孩子,家世配不上啊!
甘草就說:“您還說!我知道配不上,也沒想著配!咱家就我一個,我還想著招贅呢。不招個女婿上門,您咋辦?”
當爹的就不言語了,心裡卻尋思著找個上門女婿的可能性。
快過年了,驕陽回來了。
這丫頭一回來,家裡一下子就熱鬨起來了。招了一院子的小姑娘在分糖紙。男孩子收集煙盒,女孩子就愛收集糖紙。五顏六色的糖紙上,因著米老鼠的圖案,孩子們都喜歡。這種糖紙拿到了得洗,把上麵的糖渣都給洗乾淨了,要不然夾在筆記本裡,就黏住紙張。
驕陽這種小主持人,每次彙報演出之後,領導上來慰問小演員,跟他們握手,這麼可愛的孩子……孩子給領導戴紅領巾,領導用兜裡把預先準備好的糖果塞給孩子。
什麼水果糖奶糖什錦糖,都是外麵不好買的好糖。
她把糖塊分給少年宮的小朋友吃,糖紙卻帶回來,還有很多小夥伴們喜歡。當然了,糖也會帶,隻不過數量少了。一人一塊有時候都達不到,不過沒關係,可以兩個人分一塊,一樣覺得驕陽好。
等好不容易把小朋友打發完了,然後大哥也出門了,她才找媽媽,把大哥跟黨老師之間的奇怪之處說了,“……我們黨老師孩子的爸爸,聽說是當大官的,我大哥大概是得罪人家了……怎麼辦?”
一說是姓黨,林雨桐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範雲清是靠著誰才升遷的,這個隻要用心打聽,很容易就打聽出來。又有她特意給自家送過糧食的事,糧食又是怎麼弄到的。她露出來的東西太多,想要查證,其實很簡單。
孩子養在家裡,當然得清楚這背後都有什麼牽扯的。
驕陽這麼一說,林雨桐就知道了,這怕是母子兩個見麵並且認出來了。
見媽媽一臉沉吟,驕陽的心就懸起來了:“那我大哥最近是不是不對勁?”
是!
林雨桐肯定的點頭:“早出晚歸,騎個自行車出去,也不知道乾什麼去了。”
端陽能乾啥去?
在想辦法找那個孩子的父母呢唄。
孩子放的那個位置,證明那人是背著筐子從廠子和周圍這些村子過去的。自己回廠,站在車道的一邊,過了車道看到筐子,基本是可以確定那人是趁著亂,大家都擠在前麵沒人注意的時候,扔下筐子原路返回的。火車那麼長,過個火車得兩三分鐘,這一耽擱,人肯定是走遠了。路過的有很多人,估計大家也看到了筐子。不過他們跟自己不一樣,他們是擠著過去,因為身邊都是人,也不確定那筐子是誰丟失的還是人家主人就在邊上,肯定不會有人動那東西。自己走的時候,確定是人都走過了,沒人擠了。而潘甘草呢?卻是幸運的趕來的時候火車剛好過去,她是直接過了火車道然後跟自己同時拉住筐子的。
把當時的情況重新想了好幾遍,他還是覺得,這孩子的親生父母,肯定是這一片的。
而孩子的身上又包裹著嶄新的繈褓,上麵蓋著嶄新的床單。端陽又幾乎就排除了是農戶扔孩子的可能。一般人家,要不是遇到特殊情況,第一胎是女孩是不會被扔掉的。要是第二胎第三胎,那就不會給孩子這麼多新東西。沒那個物質條件。
尤其是農戶,布票更是緊缺。誰家有多餘的?家家都是老粗布,可那繈褓絕對不是粗布的,甚至那個床單,還是沒有工業票就換不來的東西。
他就把範圍縮小到了廠裡的職工及其家屬,四處的轉悠,打聽誰家生了孩子。
今兒回家,見自家媽嚴肅著一張臉。他就心裡咯噔了一下,趕緊過去,半蹲下,手搭在媽的膝蓋上:“媽,咋的了?”
“長大了,有事知道瞞著爸媽了?”林雨桐眼皮子一抬,說了這麼一句話。
端陽沒往驕陽身上想,隻以為是早出晚歸這事呢,他趕緊就把事情說了:“不是瞞著您,是想著這事一旦驚動了您跟我爸,這要是再找不出孩子父母,這孩子……”不就砸在咱們手裡了。
林雨桐沒想到還有這事呢?
她就點了點端陽:“機靈勁哪去了?你媽是婦聯主任,這事歸你媽管。起來,帶我去那個什麼甘草家,看看情況去。咱們廠裡要真出現這種是,絕不姑息。”
潘家莫名其妙的多了個孩子,周圍念叨人家的不在少數。
林雨桐就點了點端陽:“你看把人家姑娘給拖累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一個大姑娘帶個孩子,等耽擱了人家的婚事,我看你怎麼辦?”
端陽回答的特認真:“我後來就後悔了,可事情都這樣了。隻能糊裡糊塗的往下走。實在不行,我還說我們倆過算了……”
林雨桐一下子就頓住腳了:“你跟什麼樣的姑娘結婚,我跟你爸不乾涉。農村戶口也罷,城裡戶口也罷,這些都不要緊。你自己選的女人,你得認。你就是割腎賣血,你養得起你的女人孩子就行。但我跟你爸希望你結婚,是因為你喜歡對方。不是這樣那樣的客觀原因。婚姻,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跟一個不喜歡的人捆綁在一起一輩子,許是會磨合的彼此適應的過下去。但就怕一輩子的怨侶,日子過的天天都是折磨……再說了,你過了年才十八歲,我跟你爸得多無能,才叫我兒子這麼大點的年紀就得背負那些……不至於的……但是……你要是喜歡……”
“媽!”端陽趕緊道,“就說過那麼幾句話,見過兩麵。送東西都不見人的,怎麼就說到喜歡上去了。沒有的事!”
沒有就好!
這母子的來訪,還是叫這父女倆嚇了一跳。
甘草趕緊倒熱水,潘厚樸就道:“您看您這麼大的領導……”
“啥領導。”林雨桐就過去,“不說這個,我是聽端陽說了。這孩子做事不地道,這不是把你們家好好的閨女給坑了嗎?”
潘厚樸擺手:“您這話說的重了。醫者仁心……橫不能看著孩子凍死在外麵……沒有坑不坑的……”
林雨桐就點頭,跟人家握手:“是!善,不管放在什麼時候都不是錯的。要真是有一天,這樣的孩子擺在路邊都沒有人肯上前去……那這個世界冷漠的未免叫人害怕。”
說著,又誇這姑娘:“好心人都會有好報的。這話是我說的!孩子,彆怕,不會把你一輩子因為這個小東西給搭進去的。”她扭臉跟潘厚樸說,“對外就說,這事我知道。是我把孩子放在這裡寄養的……大大方方的,不怕誰議論。”
甘草響亮的應了一聲:“我不怕!”說完又問,“您打算把這孩子怎麼辦?”說著苦笑起來,“不瞞您說,這養個小貓小狗的都有感情,再這麼養下去,我怕是就舍不得了。”
林雨桐拍了拍甘草的肩膀:“快則三天,慢則一周,肯定給你一個答複。”然後就問,“能叫我看看孩子的繈褓那些東西嗎?”
甘草趕緊從櫃子裡往出拿:“我齊齊翻看過的,沒有什麼字條之類的東西。連孩子的出生日子都沒有。”
林雨桐翻看了繈褓,就拿著床單細看。看完之後就說:“我先把床單拿走。一周之內,肯定給你回話。”
出來之後,端陽還問呢:“床單怎麼了?”
林雨桐搖頭:“我不確定,得問問計書記去。”
計寒梅對著燈看床單:“瞧著怎麼像是咱們發的獎品。”
對的!
林雨桐就點頭:“我也不知道這發的獎品是不是有什麼標記?”
有啊!
計寒梅將床單按照新出廠的樣式疊放在一起,然後側麵的邊上,就拚湊出一個模糊的‘獎’字。這是蓋上去的大印。
床單撐開,各邊上肯定會有點紅色的小點,跟喜慶的床單圖案混在一起,是不好發現。
端陽就舒了一口氣:“這就好查了。”
計寒梅知道是啥事之後,連夜回廠裡直接翻看名單。回來之後就皺著眉,說了一個名字:“韓秋菊!”
韓秋菊?
這個名字……“這不是當初寫信的那個姑娘嗎?”她不是還在技校上學呢嗎?特招進去的。
計寒梅也說:“是啊!我也納悶呢。”
事情放在這裡就暫時算是擱置了。得等第二天見見當事人了。
計寒梅跟林雨桐一塊去的,叫了韓秋菊出來。
如今,並不排除這孩子是韓秋菊的可能性。當時林雨桐見到韓秋菊的時候是陽曆的五月份,而如今其實都是來年陽曆的一月份了。八個多月的孩子生下來是沒有問題的。
可等見了韓秋菊,林雨桐排除了這種可能性。
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不是產後。她還是個姑娘呢!
計寒梅就拿了床單遞過去,“是不是你的?”
韓秋菊雙手搓著衣角,看了一眼就點頭:“是……是我的被評上積極分子廠裡給發的獎勵……可是後來……我同學急需,我就把這個送給同學了……”
“哪個同學?”計寒梅冷眼看著,質問道。
“……我能問問出了什麼事了嗎?”韓秋菊這麼先問了一句。
林雨桐就說:“出什麼事你不清楚嗎?”
計寒梅見林雨桐這麼說話,就閉嘴不言了。這個姑娘很有問題,以她的家庭條件,床單這種大件,是說送就能送的東西嗎?在鄉下,找給兒女結婚的人家,拿這樣的床單能換大半口袋小米。
她卻輕而易舉的將這樣的獎品說送人就送人了,說的太輕鬆了一些。
韓秋菊明顯是僵硬了一瞬:“我不知道……”
“還敢說不知道?”林雨桐就說:“不承認沒關係,我這就叫學校給你辦退學手續。”
“憑什麼?”韓秋菊的眼睛立馬瞪起來了,“孩子又不是我生的!我又沒有起了見不得人的心思去招待所給領導敬酒,然後留在招待所跟領導……”
林雨桐跟計寒梅對視一眼,這事有點大了!
這裡麵牽扯到了‘領導’。
再細問,出事的,是跟韓秋菊住一個宿舍的一個女同學,比她高一級。
在韓秋菊的帶領下,林雨桐見到一個躺在宿舍裡,咳嗽的不能起身的十八九歲的姑娘。一看見來人是誰,她渾身都哆嗦起來,咳嗽的更厲害:“我不想扔了她……”她看了韓秋菊一眼,嘴角動了動又沉默了半晌才說:“可我身下不停的流血,不給她找個活路我們在一塊就都是個死……”
林雨桐就叫韓秋菊出去,這才過去問她:“出了事,為什麼不找廠裡說?懷孕了,不是非得生下來的……”
這姑娘搖頭:“我……秋菊替我去問過那個……她回來告訴我說,那個男人就離婚了,叫我把孩子生下來……”
“那個男人是誰?”計寒梅就冷聲問,“你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我們什麼時候安排你們去招待所,還給人敬酒?”
“是一個在中學同學拉我去的……不是廠裡的安排……”她低下頭,“我不是自願的……那領導當時大概喝醉了認錯人了……就是意外……”
“我問你他叫什麼?”計寒梅幾乎是厲聲責問。
這姑娘嚇了一跳:“我不知道叫什麼,我就知道他們敬酒的時候都叫他安主任……”
安主任?
安寶貴?
林雨桐心裡咯噔一下。
要真是這樣,這可真說算的上是孽緣了,怎麼這事,偏偏叫端陽給把孩子撿了。
如今罷休是不能了,但要真抖出來,端陽那親媽得怎麼看待端陽。
這孩子,父母緣怎麼那麼淺呢?
感歎完端陽的事,林雨桐心裡又不免疑惑,這安寶貴的口碑其實一直是不錯的。哪怕黨春華背著他乾了不少事,但安寶貴自己,真算的上是兩袖清風,耿直那也是出了名的。要是立身不正,當年調查內部人員的事就不會交給他做了。
如今卻說,這麼一個人乾出這樣的荒唐事來,怎麼就叫人覺得這麼不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