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10)
臘月都二十了, 眼看就是小年了。可這天今年當真是冷的邪乎。
廠裡自己燒暖氣,也還好,家裡是暖和的。在家裡穿著秋衣秋褲不會冷, 就是年紀大的人,秋衣外麵添個馬甲, 也足夠了。
越是到了年跟前, 這廠裡越是忙碌。
但是再忙, 忙的也是下麵的人。當時的馮大姐,如今是副廠長了。馮大姐當時是廠裡食堂的管理員, 管理員對著廠領導, 那就不算個乾部。可如今不一樣了, 馮大姐的月薪兩千, 她男人在家管家管孩子, 她整個的職場女性了。
這樣的人怕丟工作啊,管事那真是細致。而且食品廠這樣的地方, 最害怕的就是手腳不乾淨。林雨桐用了她這麼長時間,瞧著也還行,再物色到更合適的人之前, 她還是能用。如今是隻接元宵節的訂單,過年的訂單已經不接了, 就是一個出貨, 再就是元宵湯圓的生產。
林雨桐和四爺是開始給一些接觸過的領導提前送年禮, 一些點心, 一些禮品券, 就很可以了。到了小年,這也就忙完了。剩下的就是每天去廠裡跑一趟看看,再有事,馮大姐電話聯係,如今手機隨身帶著,聯係很方便。
今兒一早,雪還沒停。林雨桐都說算了,要是沒事今兒就不去了。住要是怕下雪路滑。
四爺說沒事,裝著防滑鏈呢。
可結果想去也去不了的。如今這車門都是那種要插上鑰匙才能打開的,不是以後的那種電子鎖。這種插孔鑰匙冬天就很尷尬了,昨晚上溫度特彆低,今兒早上才是零下三度。這熱脹冷縮的,導致鑰匙根本就插不到鎖裡去。沒法子啊,四爺又回去,還叫林雨桐也回來在家裡等著。他把鑰匙放在暖氣片上好一會子,然後出去開車門,還是進不去。沒辦法,進來又摸出打火機,對著鑰匙烤了半天,又倒了一杯的開水,拿了一條乾毛巾,把熱水慢慢的往車門上淋熱水,不敢叫水流到鎖眼上怕鑽進去,那才真是凍實在了。也怕水凍在車上,又不停的用毛巾擦。折騰了得有半個小時,雪越下越大,還起了風。
得咧!彆折騰了,是真沒法子出門了。
回來凍的坐在暖氣片跟前暖手暖腳去了。
爹媽難得在家,幾個孩子也不賴床了,都起了。吃了早飯,幾個人推推搡搡的叫爹媽看成績單。
因唯考了個全班第七,因何考了全班第十二。也還可以,這不是轉到重點中學了嗎?
姻緣和因果的成績也差不多,都在十名前後上下的浮動。不是特彆的出色,但也還行。
“等雪停了,帶你們買新衣服去。”反正今兒是出不了門了。
在家裡,準備過年的吃的。
年夜飯肯定得在自家吃的,這提前得把肘子雞魚的都做好,要不然廚房隻那麼大點的地方,出不了那麼多的菜,這事先做好了,到時候熱了就成,快!
年貨沒少買,肘子就買了三個,年三十晚上得兩個,大年初一一個,就儘夠了。成大媽還怕做的不好吃,見兒媳婦在家呢,就叫她做。做熟了就不費事,林雨桐在家做,老太太打下手,孩子們進進出出的,一會子摸個棗出去,一會子又見出鍋的排骨香,說吃飯的時候今兒就做一個椒鹽排骨吧。
這都行!
家裡富裕了,孩子們的要求總是很輕易就能得到滿足。
四爺陪老爺子在陽台的裡間下棋,那裡透光。幾個孩子在客廳看電視,嘴裡不停的嚼咕著,瓜子花生糖,各種的水果。尤其是橘子香蕉這些,一筐子一筐子的往家裡買,從來也不缺吃的。
老太太就說幾個孩子:“都惜福吧。咱們家又是燉肉又是炸雞的,可咱廠裡大部分人家,那都是二斤肉,買點菜,過了年三十就算了。”
廠裡年前,在崗的職工一人發了一百五,退休的一百。
像是因琦他們家,兩口子三百,老兩口的退休工資叫那邊代領了,加起來也才五百塊錢。
這五百塊錢還得留夠給孩子的壓歲錢,親戚朋友串門子的禮品錢,來年孩子開學的學費書費補課費,再不濟,孩子長個子了,是好是歹的,得給孩子買一身過年的新衣裳。
這麼一算,哪裡還有多餘的錢自己花。前兒過去給孫女送一碗九轉回腸,那邊兩口子正算計錢呢。在門口都能聽見說,今年就割兩斤肉,準備點豆腐和菜就算了。兒媳婦還說:“年夜飯肯定在那邊吃,大年初一咱們也過去陪老人一塊,這又是省了一天。初二咱們回我娘家,又湊活過去。大姐二姐回來肯定在那邊,咱們也不用招待。到了初三上我姐家,初四到你大姐家,初五……到你二姐家,估計也不能留飯。她那邊的日子比咱們也不見得好過,咱們也就初五在家吃一頓。剛好初五是破五,打窮土,要吃餃子,咱們包餃子吃。還剩點肉湊活過初六初七,這年就算是過完了。要是廠裡正常,這初七都得上班了,還過啥年啊!到了正月十五,爸媽肯定叫咱們過去過節,也不用操心。走親戚的禮品,估摸著那邊也得給咱們一些吧,有這些又能省下一筆……”
精打細算著過日子,聽的叫人心酸。
她回來還跟老伴說:“你跟大琦子好好說說,該出去找營生去了。你看兩個姑爺,在外麵找了活,日子不是也能過,也沒那麼緊巴。”
年前的時候,二姐夫把當初林雨桐借的一千塊錢給還了。說是那邊生意好,一天也幾十塊呢。林雨桐也就接了,人家沒債了,心裡負擔也輕了。
這會子老爺子也跟四爺嘮叨這事呢:“我跟你哥也說了,這麼抱著廠裡不撒手,也不成。我看如今這形勢,隻要肯乾,總有飯吃。要是隻想著出去了,廠裡就不管養老了這樣的事,那這日子怎麼過。眼下都活不下去了,還想以後?人啊,不得先顧著眼前?”
是這個道理。
四爺就說:“有想乾的事,叫他跟我說一聲,本錢我出都行。”
“不叫你出,借給他就行。”老爺子心裡熨帖:“借給他,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結果大年三十的時候,因琦一家三口吃過早飯就來了。因大姐因二姐也是拖家帶口的來了。
看看,六十平米的地方啊,擠十八口人。
男人們占著陽台裡外間,幾個孩子全擠到三個閨女的房間去了,那邊是床上床下都能坐人,擠得下。四爺之前給買了錄像機,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孩子,擠在一塊看錄像呢。什麼霍元甲陳真,看多少遍都不膩。
女人們是廚房客廳加林雨桐和四爺的臥室,反正到哪都得側著身子過。
過年了,湊在一塊,這日子好壞一眼就瞧的出來。
林雨桐是白色的高領毛衣牛仔褲,在家穿著一雙林媽給做的棉布鞋,但也瞧著好看。因大姐還是舊衣裳,身上的羽絨服在林雨桐的印象裡,都穿了好幾年了。但那倆孩子穿的都不差,跟林雨桐給幾個孩子買的也沒差多少。因二姐連羽絨服也沒穿,就是軍大衣裹著進來的,進屋子脫了,裡麵還是工服。孩子的衣服大概是批發市場上買來的,不貴,外麵很多孩子都穿那個。程開秀身上的衣服沒見過,不像是新的,她也不避諱:“是我姐的衣裳。我姐今年胖了不少,今年開春才買的衣裳,入了冬就扣不上了,給我了。我瞧著挺好,今年也沒買衣裳。”
都是一個廠的,因大姐和因二姐都知道她姐,就問說:“聽說開了服裝店,從南邊發貨過來賣,生意很不錯。我瞧著穿那大靴子,燙著波浪卷的,指定是賺了。”
程開秀也笑:“生意才剛開始,如今才算是賺了。我看那生意不錯,還說找個地方,離我姐遠一些,也做服裝生意。”
這個行。
林雨桐知道這是說話給自己聽呢,便道:“需要本錢就說話。說實話,如今做服裝生意確實掙錢,不說彆的,就隻牛仔褲專賣,年輕人都喜歡。”
程開秀就看林雨桐腿上的褲子:“我姐店裡也有,出貨價怎麼也得四十往上,可這進貨價也才二十不到。”
看!很有賺頭。
林雨桐就說:“離大學近的地方,最好靠著好幾所大學的商場,租個鋪麵……”
程開秀就覺得這主意跟自家姐姐出的主意也差不多,她馬上道:“那過了初五我就去問問鋪子的事,叫麗君他爸跟著我姐夫無南邊進貨去。”
這樣的鋪子,滿打滿算,也就是幾千塊錢的事。給林家這邊幫著弄了鋪子,也給因家弄一個安頓了,不偏不倚,就這麼著吧。
因大姐那邊大姐夫弄個車給林雨桐這邊的廠子拉貨,她自己呢,在家裡自己蒸包子,肉包子菜包子,半夜三點起來蒸一鍋,然後放在筐子裡,用新紗布做的棉被子包起來蓋著保溫,用自行車帶著,帶到附近的工地上,趕上最早天剛亮的時候,半個小時包子就賣完了。一鍋包子也能賺十來塊錢,有這錢,家裡的日常開銷是夠的。大姐夫賺的就能攢起來。
隻因二姐如今是一點事也沒有。
大年初一 也都在這邊吃飯,吃完飯走的走,隻因二姐留下來洗洗涮涮的,幫著把裡外都往乾淨的打掃。
人老實的沒話說,林雨桐就說:“二姐,要不過完年你去廠裡,給我做個倉庫保管員。”
自己人,人又老實,又從來不會說對權利如何如何的執著,我要當個官管個事啥的,這樣的人進自家的廠子,那就是隻有利沒有害的。
倉庫保管,彆管她管不管事,但這個人擺在那裡,本身就是個震懾,誰就是想鬨妖,也得有些顧忌。
“工資不高,一個月三百五。”林雨桐這麼說。
那這也絕對不低。
反倒是因二姐一臉的尷尬:“這……這不好吧?”
“沒事!”林雨桐就細細的跟她說叫她去的用意,一聽是需要個擺設看門子的,她立馬就應了:“那我不傻!還看不住自家的東西了。以前廠裡的那些線錠子,彆人保管總丟,我保管從來沒出過差錯。”
用的就是這個老實勁。
大年初二路開了,得回娘家了。林雨桐和四爺帶著孩子走,臨走跟老太太說:“要是我大姐二姐今兒還回來,啥都有,叫她們自己做……”
這個不用交代。
回娘家的時候車超載了,嚴重的超載。
自家這邊六口,還得帶上林雨枝一家四口。幸好如今沒有查超載的,四爺又怕出事,一路上二擋掛著,慢慢悠悠的在路上蹭。
本來四十分鐘的路程,愣是一個小時零十五分鐘才到。
不餓也把人顛簸的餓了。
林大嫂嘴上老熱情了:“想著你們來,肘子都不舍得吃給你們留著。”
結果端上來的時候,明顯就不對。一大盆的據說是肘子的玩意,跟燴菜一樣。誰家肘子是這麼做的?
這是把剩下的肘子剁成塊,然後加上豆腐豆皮粉條粉皮還有豆芽白菜蘿卜,然後燉了這麼一大盆來。剩下的就是涼拌白菜心,涼拌粉皮,涼拌豆腐,一疊水煮花生米。大饅頭倒是管夠。
招待還挺熱情的:“吃!趕緊的,咱們人多,我怕一個肘子不夠,加了好些好菜。”
彆說四爺和幾個孩子如今在家吃的,便是林雨枝一家,人家也不帶這麼吃的。
林雨桐沒言語,林雨枝可沒那麼客氣:“這也就是我們來家,這要是旁的親戚來了,還當人家咋得罪你了。”她也不等林大嫂說話,直接起身就去了廚房,翻箱倒櫃的,把炸雞塊炸魚塊翻出來熱了,重新做了勾芡澆在雞魚上,又用大蔥炒了八個雞蛋,見還有個午餐肉的罐頭,也直接給開了端上來:“吃吧!姑奶奶回娘家,就沒見那麼招待的。”
林大嫂對這個小姑子好像有些發怵,隻說:“吃不完就糟蹋了,才沒拿的……”
但是幾個孩子回來的路上卻說,他們大舅偷摸的塞給他們二十塊錢的壓歲錢。
要知道林大嫂隻給了孩子一人一塊錢,而林雨桐和林雨枝都給了林豔五十。
林雨枝在路上沒少數落林大嫂,還說:“你叫我捎過去的禮券,本是為了送人好看體麵的,結果你猜怎麼著,她把那禮券都賣了。打八折算成錢了。摳門也不是那麼摳的,下回再彆給她,就不能慣她那毛病。”
“算了。”林雨桐就說:“好歹是平時不怎麼來煩咱們。消停的各自過自己的日子,這過節聚一下,一年也沒幾回,睜一隻眼閉一隻算了。”
那倒也是。
心裡認同,可嘴上林雨枝卻說:“這不來往還不是怕咱們平時白拿她的菜。”
也確實是有這個因素在裡麵。因大媽是躲著那邊走的,可馬大姐那人才不管這些,進進出出的,想搭理就搭理,不想搭理就不搭理。但是林大嫂要是碰上了,總也收拾一籃子前一天沒賣了的菜,給馬大姐帶回去,不要都不行,回回都說:“這都是好菜,是昨兒專門留出來的。”
其實那韭菜什麼的,隔得時間長了壞的都發粘,一捆子拿回來弄的一手的臟,結果沒摘出兩把來。
林雨枝說起這個來氣的肚子疼:“叫我在孩子奶奶麵前特彆沒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