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聞言都笑了起來,常歲寧也不禁莞爾,看向神情幾分無奈的魏叔易。
見她看來,魏叔易眼底也浮現一絲笑意,叮囑她路上當心,並遞去一隻圓形木匣,道:“除夕時帶在身上,隻當討個吉利。”
再有十日便有除夕,常歲寧今年的除夕,注定要在行軍途中度過了。
與此同時,一場令天下嘩然的驚天巨變,已在無聲醞釀之中,即將呼嘯席卷而來。
而這場風暴的源頭,遠在朝廷與帝王意料之外。
此時,天子與朝廷乃至各方勢力,無不將目光皆著眼於山南西道,那場幾乎傾儘了朝廷所有的緊要戰事之上。
朝廷與山南西道之戰,目下正處於膠著之中。
另一邊,肖旻在嶺南道則是處處受阻。
嶺南道地闊州多,麵對肖旻這位新任嶺南道節度使,諸州多有搪塞乃至反抗之舉。
嶺南之地聚集著不少部落勢力,他們本就不服朝廷管教,對當朝天子不滿已久。麵對持節而來的肖旻,他們甚至宣稱肖旻所持天子任命的密旨是偽造的,根本不承認肖旻的身份,並由此發動了激烈的兵事反抗。
肖旻嘗試用儘一切緩和手段來解決問題,卻屢試屢敗。不得已之下,唯有以暴製暴,兵力折損五千餘,才勉強平定三州。
如今入主桂州一帶的肖旻意識到不能再這樣消耗下去。
同時他也看清楚了一個事實,那便是能否平息嶺南道諸州之反心,根本不在於他這個新任節度使怎麼做——他持天子令而來,便是最大的原罪。
一是因此地的人心與民心使然,二是因榮王府的勢力已經滲入了嶺南道,據肖旻所知,嶺南道有不少人已暗中歸順榮王府。
這些時日,除了戰場上的凶險之外,肖旻也曾遇到過幾場來勢洶洶的暗殺,他疑心與榮王府有關。
雖說因早有預料提防,而有驚無險地應對了過去,但肖旻知道,這場對他的圍殺不會輕易停止。
而就算他不給刺客可乘之機,但他在嶺南道寸步難行已是事實,嶺南道七十二州,他不可能皆以兵力去碾平,否則隻能將自己和將士們生生耗死殆儘。
肖旻將視線看向了北上方向與桂州緊鄰的黔中道。
除山南西道外,黔中道節度使也早已歸順榮王,因地理位置使然,那些滲透進嶺南道的勢力,大多便是經由黔中道延伸出的枝蔓——
嶺南道各州敢有如此公然對抗之舉,大半便是因黔中道的煽動和支撐,或者說黔中道的存在便扮演了某種示範作用。
若想平息嶺南道之亂,最好的辦法是從黔中道下手,行釜底抽薪之策,震懾嶺南道——
可若貿然對黔中道動兵,他必會遭到來自四麵的圍剿,動兵直攻實乃下下之策……
不動兵,便隻能智取,但智取也需要門路來支撐,而非憑空想象便可以辦到,可肖旻在黔中道可謂兩眼一抹黑,全無門路可言。
想象總是豐滿,現實卻如此艱難。
肖旻正犯難時,忽有一封密信至。
肖旻展信,甚感驚訝。
那封密信正來自黔州,寫信者是長孫家的族人。
長孫氏於信上言明,可相助肖旻在嶺南及黔中一帶行事,並言明,此乃常節使的授意。
肖旻回過神來,心中頓時有了底氣,一個計劃隨之浮現在心頭。
定下計劃之後,肖旻便按兵不再往前。
隨行的欽差太監十分不滿,屢屢催促肖旻速速平息嶺南道之亂,見肖旻未加理會,那欽差太監耐心漸失,揚言要將此事傳報京師,治肖旻延誤軍機之罪。
不料,這句話卻成了他的遺言。
這名太監至死都沒能反應過來……一向性子沉穩脾性溫和的肖旻,怎會突然當眾向自己這個欽差拔刀?
肖旻此舉,等同宣告了與朝廷割離關係。
然而此舉之後,肖旻便再沒其它動作,似乎處於了躊躇猶豫之中。
李琮見形勢有變,傳信於榮王,提議可試圖拉攏肖旻,為榮王府所用。
除此外,李琮在信上向榮王請罪——屢屢刺殺肖旻未能成手,請求榮王責罰。
榮王未有責怪,反而稱讚李琮懂得依照形勢變化而調整計劃,可見格局靈活,頭腦清醒,知曉何為利益最大化。
榮王鼓勵李琮遊說肖旻歸順,同時提醒李琮多加留意肖旻大軍的動向。並且隻給李琮一個月的時間,若一個月後肖旻仍不肯為榮王府所用,即便集重兵攻之,也務必將之除去。
此外,榮王提醒李琮,時機已至,另一件事可以著手實施了。
麵對李琮暗中的招攬,肖旻表現出的是舉棋不定的搖擺態度。
因手刃欽差之舉,肖旻及他手下大軍在嶺南道的處境暫時得以緩解,與此同時,他與長孫家敲定下的計劃,正在緊急而隱秘地進行著。
年關將至,山南西道的戰事卻未因年節而停止。
臘月廿五,山南西道雨雪交加,路滑難行,被天子一道道嚴令催問戰事進展的朝廷大軍唯有被迫暫時休整。
軍帳內,年邁的玄策府老將柴廷,正在燈下翻看朝廷最新傳來的文書。
自出兵山南西道以來,朝廷的人心便如一根細弱的發絲,始終懸於刀刃之上,幾乎每日都會傳書詢問戰況。
然而今歲是個寒冬,西麵又多雨雪,戰事進展並不算順利,因急行軍作戰而病倒的將士也不在少數。
有狂風卷起厚重的帳簾一角,頭發稀疏花白的老將看向風雪呼嘯的帳外,蒼老到顯出了幾分渾濁的眼底藏著憂色。
這時,一名士兵入內,捧來了一封密信。
柴廷接過,見信卻是微驚。
是榮王李隱的親筆信。
李隱親自來了山南西道,邀他見麵相敘,信上言辭懇切誠摯……
柴廷猶豫間,視線落在了信尾的署名之上——太子效叔,李隱。
看著那“太子效”三字,柴廷枯老的手指握緊了信紙邊沿。
見麵之處在朝廷大軍紮營處二十裡外,官道旁一座供行路人歇腳的涼亭內。
雪未停,榮王在亭內支了爐子取暖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