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事果真走到了那一步,給明家帶來禍事,給聖人招來麻煩……那麼,世子之位不必想了,國公夫人的身份也不必妄想,甚至她的母家昌家也會因此遭禍!
她和那個逆子,及昌家的下場,大約隻會如這隻茶盞一般摔得粉身碎骨……
可這分明是明家的錯,那個孽障姓明而不姓昌!
但天子之怒,又豈會落向自家?
明洛話中的“提醒”已經很明確了。
不安,恐懼,憤怒,不甘,無力等諸多情緒撕扯著昌氏。
明洛看一眼那跌碎的茶盞,緩緩起身來,歎道:“母親太累了,何妨歇一歇呢。”
廖嬤嬤麵色雪白,上前收拾那碎落一地的碎瓷。
“若阿慎清清白白,自是再好不過了。”明洛最後道:“若他果真行差踏錯……現下或還有挽回的機會,此中輕重,母親還須細細思量明辨。”
見那道身著女官官服的身影走出了暖閣,昌氏冰冷的指尖微顫。
廖嬤嬤的聲音裡也儘是顫意:“夫人,聖人她……”
昌氏在腦中一遍遍分析著當下局麵利弊,可無論她想多少遍,還是勝算已失。
如今定罪常歲安之事牽涉太多,已非她一人之力可以抗衡……尤其昨夜馮敏失蹤之後!
說是失蹤,可那帶走馮敏的黑衣人,必然就是常家的……絕不會有第二種可能了!
縱她不想承認麵對,可走到這一步,局麵已經完全失控了,和起初她預想的全然不同!
常家,朝堂,聖人……
她的能力在後宅之內向來所向皆靡,可此時此刻她陡然清醒……妄想以後宅手段左右涉及朝堂勢力之事,終歸是她異想天開了。
昌氏唇邊顫顫扯出一個諷刺的笑。
斷臂求生,在於當斷則斷。
她從不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蠢人。
片刻,昌氏開口。
“讓郡主留步。”
廖嬤嬤頓驚:“夫人……”
昌氏需一手扶著椅身,才能平穩站起身來。
“取命婦服,替我更衣……”
“我同郡主一同……進宮,麵聖。”
……
“女郎。”
常家外書房內,常刃正將各處探子所得稟於常歲寧,包括這個消息:“……半個時辰前,應國公夫人隨同那位明女史進宮去了。”
常歲寧沉默片刻,道:“遲早之事。”
昌氏此時急著進宮,絕不會是為了區區衝喜側室丟失之事而去麵聖。
且是與明洛一起,那多半便是要斷臂坦白了。
近日從各方態度及魏叔易的那張字條便不難看出,那位帝王事先也並不知情。
但遲早是會知道的。
隻是要來得比她想象中還要更早一些。
昌氏此時入宮,必然是因看清楚了自己在這件事中,沒有與各處抗衡之力。
昌氏沒有,但那位帝王卻一定有——且若帝王一旦插手,意義便不止在抗衡,而在掌控。
可馮敏尚未醒來,她手中並無可令真凶伏法的鐵證,不具備先人一步打亂局麵的條件……
但這並不代表她便要就此妥協放棄。
相反,早在她開始疑心明謹的第一刻起,她便意識到此事真正的艱難之處,不在於尋找真相的過程,而在於她最終將站在那位絕對理智的帝王的對立麵,同高高在上的冰冷皇權抗衡。
此事難如登天,但她阿兄無錯。
常歲寧站起身來,交待喜兒:“隨我回去更衣。”
當務之急,先要主動摸清局麵與各方路數,以免陷入被動。
首先,她要去會一會她阿兄口中的那位證人。
恰也是半個時辰前,榮王府使人前來傳話,道榮王世子已經轉醒,得知她近日使人送禮探望之事,特交待府中下人來常家與她道謝。
於常歲寧而言,這不是道謝,是邀請。
現下她便要去赴約了。
常歲寧赴約非是更換新裙衫,而是穿了便於行動的圓領衣袍,發髻拆散重梳也不曾變得更精致,隻束作了馬尾。
前去榮王府,也未曾走正門。
常歲寧自後牆無聲躍入榮王府內。
京中榮王府,她從前便曾來過許多次,時隔多年,雖看得出經過整修,但格局並無大變化。
她一路避人耳目暢行無阻,順利地來到了榮王世子的居院。
“世子剛服罷藥,便不要看書勞神了……”女使在旁輕聲勸道。
榮王世子一向聽勸,此刻便放下了手中的書,聲音虛弱無力地道:“也好,我歇一歇,你們都出去吧。”
“是,世子若有吩咐,便同往常一樣喚婢子們。”
榮王世子格外喜好清靜,但因有喘疾,發作嚴重時無法喊人,屋內便備有多隻金鈴在,多放置在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下人們聽到鈴響,便會立即進來。
靠在床頭的李錄點頭,閉上了眼睛養神。
女使們遂放輕腳步退了出去,將房門輕輕合上,去了外麵廊下守著。
房中安靜下來,直到片刻後,那隔開內外間的輕動,一隻手打起珠簾,一人走了進來。
李錄張開眼睛,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
珠簾落下,那著蒼袍,束烏發的少女朝他走來,邊問:“見客至,世子很驚訝嗎?”
李錄虛弱的臉上露出一絲探究的笑意:“錄驚訝之處,不在客至。而在客何時至,錄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