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處,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那盤坐著已經開始處理公務的少女,腦子裡忽地冒出來一道聲音,那若是能為一國之君呢?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姚冉便嚇了一大跳。
她更快幾步來到屏風後,不禁抬手去摸自己的額頭。
她真是剛邁出一步去,便一朝瘋魔了,竟然會冒出這樣堪誅九族的念頭來。
常歲寧揀看公文間,忽然翻到了一封單獨給她的來信。
是宣州來信,或者說是回信。
早在她來汴州之前,她便讓人送信回宣州,想帶走她寄存在宣安大長公主府上密室裡的人。
這封信是宣安大長公主所寫,信上道,人已經給她送來了,且又另外附贈了兩個人。
回信時誰也沒料到汴州一帶會忽然出現洪災,而回信既到,按說人也該前後到了才是,此刻聽著帳外喧囂雨聲,常歲寧不免有些擔心。
她立即讓人去尋常刃,卻聽聞他尚未歸營,常歲寧想了想,讓人尋了何武虎過來,交待他帶人前去接應,再三叮囑路上要多加小心。
“將軍放心,此事包在俺身上!”
第一次領到將軍專程派下的差事,何武虎雙目炯炯,乾勁十足,從帳中出來時,披著蓑衣的六虎七虎等人迎上來。
“大哥,將軍單獨找你說什麼了?”
“大哥,你慌啥呢?”
“……胡說,我慌什麼了!”何武虎瞪過去:“我現在冷靜得可怕!”
給將軍辦差,必須冷靜,冷靜才能成大事!
“……”六虎等人沒有反駁,隻又打聽將軍到底說了什麼。
何武虎壓低聲音:“將軍讓我帶人前去接應她阿兄!”
“哪個阿兄,親阿兄嗎?”
要是親的,那這差事可就值錢了!
大家尚未將能將行匪思維完全摒棄。
何武虎:“親的!就是異父異母的那個親阿兄!”
常歲寧是常闊養女,此事從來不是個秘密。
她與常歲安異父異母,但大家又普遍覺得,這與二人是親兄妹的事實並不衝突。
何武虎等人很快將一切準備就緒,帶著常歲寧給的路線圖離開了軍營,一路往西南方向而去。
他們離開後不久,常歲寧想了想,為免李獻等人起其他心思傷及無辜,便又讓人送了一封信去洛陽,崔璟雖不在洛陽,但虞副將他們還在。
……
很快,洛陽城中,李獻等人即得知了常歲寧未允賀善帶走戰俘的消息。
“……此女行事,簡直毫無道理!”一名與李獻一同主張了祭天之事的洛陽宮城內侍總管,拿尖利的嗓音道:“李獻將軍無需理會此人,她若阻攔,咱們大可派兵前往便是!”
李獻笑了一下:“崔大都督如今帶人治理察看黃河水域,不在洛陽城中,若為此事要和那寧遠將軍起衝突,我怕是不見得能派出多少兵力。”
崔璟雖不在,但那些玄策軍依舊在按照崔璟的交代辦事,每日巡查,救災,協助洛陽官府分放災糧。
除此外,要說唯一能為他所用聽他號令的,便是鎮壓與徐正業有勾結的洛陽士族,那還是因為此乃聖旨明言,不可違抗。
至於其它的用途,那些人真不見得會理會他,他又何必自找難看呢。
更甚者,他懷疑玄策軍得了崔璟的其它交待,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譬如這兩日,他們已無戰俘可殺,遂以洛陽大牢中的重罪囚犯代之,但到昨日,可殺的囚犯也已殺完了,他們試圖抓捕那些乞丐流民以圖備用,但卻被那位虞副將很巧合地“勸阻”了。
而即便拋開玄策軍的問題不提,此等關頭,他怎麼可能單單為了常歲寧不肯放戰俘,便派兵前往?
李獻心中對這位內侍總管的淺薄無知之言嗤之以鼻。
那常歲寧如今是何人?是一戰定乾坤,是天下皆知的大功臣。
這樣的大功臣,恃功而驕,囂張蠻橫些,也是常態。
他何必與這樣一個風頭正盛,正得人心的驕橫之人相爭呢。
隻是不知道,這位驕橫的少年將軍,她究竟是真蠢還是假蠢?她難道不知,此事事關聖人嗎?若是知曉其中輕重,為何敢如此行事?
但無論對方真蠢假蠢,此事他都很有必要如實稟明聖人。
李獻麵上不見被人折了顏麵的惱怒,隻有條不紊地詢問那傳話回來的下屬,肖旻是何態度。
聽聞肖旻四處救災,尚未能見到其人,李獻便道:“既如此,三五日內想也難有結果,那便罷了,讓賀善他們回來吧。”
至於賀善中的那一箭,和對方無故阻他行事之舉……這筆賬,他暫且記下便是。
“罷了?”那名內侍總管站起身來:“如何能作罷?祭天法陣既開,如今雨水未停,法陣如何能停!”
“是啊,李將軍……”有官員也愁眉緊鎖:“若就此中斷祭天之儀,我等要如何向百姓交代?”
他們宣稱天災是因徐正業餘孽未能除儘,要拿徐氏餘孽祭天祈求雨停,若擅自中斷,豈非等同自打耳光?
他們顏麵丟失,尚是其次,隻怕如此一來,那些針對奉仙宮和聖人的謠傳又要卷土重來。
“李將軍,雨停之前,祭天之舉便不能停啊……”
有官員甚至提議:“不然……且同那位寧遠將軍打個商量,不要全部戰俘,讓她放一萬,不,數千戰俘與我等完成祭天,如何?”
沒辦法,此女囂張歸囂張,目前卻也是個人物,沒人領頭撐腰,他們的確也不好得罪對方啊。
“她大約也不會讓步,何必再費心與之周旋。”李獻笑道:“可以拿來祭天的徐正業餘黨,又豈止那些戰俘?”
“李將軍的意思是……”
李獻看向堂外雨幕:“這洛陽城中,最不缺的,不正是徐賊餘黨麼?”
他喟歎道:“不能殺卑賤的戰俘,那便試一試士人好了,他們向來自認高高在上,殺他們一人折罪,想來可抵十人百人。”
李獻決定將計劃提前。
這場水患,讓他的計劃得以更順利地進行,水患當前,那些已經意識到危險的士族卻根本沒有機會讓大量族人離開洛陽。
再者,他們大多數人仍抱有僥幸與硬骨,認為朝廷不敢當真對他們下死手,自裴氏與長孫氏一族出事後,因士族的大肆反撲之舉,朝堂與各處的政權動蕩日益加劇,眼看天下群亂將起,如此代價與危機當前,女帝當真還敢一意孤行,不管不顧嗎?
可他們低估了女帝的決心。
且世代傳承之下,他們富足安穩的日子實在過得太久了,久到他們根本無法想象所擁有的一切被一夕顛覆,原來竟是一件很輕易的事。
那些披著盔甲的軍士們,竟很輕易地便破開了他們高高在上的門第。
他們怒目拂袖斥罵時,那些長刀竟很輕易地便刺穿了他們滿腹經綸的身軀。
李獻拿著得來的供詞,一日又一日,在無休止的雨水中,率軍踏破一戶又一戶洛陽世家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