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必遭天譴(1 / 2)

長安好 非10 9057 字 8個月前

鄭濟很快趕到了城中祭台處,見到了跪在祭台之上,陳述鄭家諸多過錯,以求上蒼原諒的鄭潮。

鄭濟先令人拿下了鄭潮的小廝。

而後,他親自上了祭台,麵向祭台下方擁擠的災民百姓,再往遠處看,還有更多的人在朝著此處彙聚而來。

祭台下方多為災民,半月餘的洪澇衝擊之下,他們無家可歸,無糧可食,早已無形象儀容可言。

他們此刻仰首看著那位高高在上,衣袍發髻整潔,長衫廣袖之人,忽而驚覺,真正意義上經受了這場天災的,好像不包括這些士族貴人。

那位貴人語氣如常,卻仍有與生俱來的高人一等之感,好似站在此處與他們說話,已是紆尊降貴。

“吾乃鄭氏家主,吾兄自被罷去家主位之後,即因仇視族中而言行失常,常有不符實際之瘋言,其今日之言行,各位亦不必當真。”

他並不在乎這些百姓信是不信,他隻需給出一句解釋,否定鄭潮所言,再為其冠上瘋癲之名即可。

他走到跪著的鄭潮麵前,垂眸道:“兄長,族中事忙,不宜再鬨,且隨我回去吧。”

說著,向鄭潮伸出了一隻手。

鄭潮看著那隻格外乾淨的手,他這些時日隨崔璟一同整治堤防,已很久不曾見過這樣乾淨白皙的手掌了。

但這份乾淨高貴,隻是表麵,正如他眼中簪花弄墨的上品士族。

鄭潮看著那隻手,問:“兼之,你可還記得,幼時我們一同讀書,所聞所習最多的是什麼?”

鄭濟未語,或者說,他向來不屑理會鄭潮。

“是君子之道。”鄭潮抓住鄭濟遞來的手,借力有些吃力遲緩地站起身來之後,鬆開鄭濟的手,道:“吾等自幼所學,皆為上等君子之道。”

“正如你的字,鄭濟,兼之,取兼濟之意,何為兼濟,使天下生民萬物鹹受惠益,是為兼濟。”鄭潮說話間,看向鄭濟身後的百姓們,道:“我一直以為這便是真相,隻待我等長大成人,即可以所學兼濟天下。”

“但待我長大之後,他們不知為何卻忽然齊齊換了一種說法!”鄭潮倍覺荒誕地道:“君子之道不存,唯有利己而已!我再與他們談君子,他們便當我是瘋子!”

“這是何故?世間為何會有此等道理!”鄭潮的聲音越來越高,神情也激動起來,通紅的眼睛裡藏著痛苦之色:“所謂上品士族,不過是一件看似高潔的外衣,他們自認高潔,高居雲端,砍斷通往雲端之路,雲端之下那些受儘不公的寒庶百姓學子,在他們眼中卑賤如螻蟻,肮臟如汙泥,愚昧如牲畜!”

鄭濟對他的痛苦毫無觸動,隻是拿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臟汙,諷刺地彎了一下嘴角:“兄長,這些天真之言,不如隨我回去再說吧。”

鄭潮後退數步:“如此士族,本不當存世!”

他猛地伸手指向鄭濟:“但若非是你,它不會以這般方式消失,是你勾結徐正業,是你盲目自大的野心,讓鄭氏乃至中原全部的士族走上絕路!那些無辜族人,不該為你的錯誤陪葬!”

鄭濟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

身後民眾的議論聲嘈雜,他眼神微沉,走向鄭潮,聲音低而沉冷:“不,鄭家還沒有輸,也不曾至絕路。”

鄭潮眼神悲戚憤怒:“如何才算輸?親眼看著鄭氏全部族人為你陪葬,統統死在你麵前,直至一人不存才算輸嗎!”

直到如今,他的這位堂弟仍在試圖拿鄭氏無辜族人的性命去做最後的反抗!

鄭濟定定地看著鄭潮的眼睛,拿隻二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道:“那兄長呢?難道兄長認為,隻憑兄長在此捐糧祈福,便能保下鄭氏?”

鄭潮也看著他的眼睛:“不,單憑此,遠遠不夠,還需再做兩件事,其中之一,還需要我來做……”

鄭濟下意識地擰眉,剛要說話時,鄭潮忽然沒有任何預兆地抬手,手中沒有任何預兆地出現了一把鋒利至極的匕首——

“噗嗤——”

鄭潮猛地將那把匕首紮入鄭濟的胸口。

“令安告訴我,要先引你來此,再讓你放鬆警惕,而後,務必一舉擊中要害……”鄭潮的聲音有些發顫,眼神卻無比堅定。

“你……”鄭濟神情震動,目眥欲裂,麵色頓時變得慘白,他拚力抬手,握住鄭潮攥著匕首的手,試圖將鄭潮推開。

鄭潮卻兩手並握,再次將匕首用力往裡送去,力氣之大,直懟得鄭濟往後踉蹌退去。

“撲通!”

鄭濟倒在地上,鄭潮也撲倒在他身上,仍然攥著匕首,眼中滾出淚水:“兼之……沒想到我會殺你吧,連我自己也沒想到!”

他猛地將匕首拔出,再次大力刺入。

祭台下方,忽然爆發出驚叫聲。

方才鄭濟一直背對著百姓而立,直到此刻,祭台下方的百姓們才看清楚發生了什麼。

隨同鄭濟前來的幾位族人亦驚駭難當:“鄭潮,你膽敢謀害家主!!”

他們要衝上祭台,卻被守在祭台周圍的陌生麵孔攔下。

鄭家族人憤怒難當:“早有預謀……鄭潮早有預謀!”

“速去請族長來!”

四下驚亂作一團,祭台上盤坐誦經的僧人們也變了臉色,連聲念佛,正要驚惶地自後方走下祭台時,卻被一名抱劍的少女攔下。

“諸位師父不必驚惶,此也是祭天的一環而已。”

眾僧人:“……!”

事先可沒說過有這麼一環!

但見對方懷中抱著的劍,及其身後的隨從,為首的僧人強作鎮定地念了句佛,委婉詢問對方諸如一類的“一環”,接下來是否還會再出現。

最小的和尚麵色最是驚駭,殺到興起時,該不會將他們也殺了祭天吧!

他們會不會也是其中的一環!

“不會。”常歲寧看向撲跪在地的鄭潮,道:“不會再死人了。”

鄭潮割下了鄭濟的一片衣袖,和那帶血的匕首一同高高捧起,聲音顫然:“上蒼神佛在上,我已將罪魁禍首誅殺!”

此一幕透著詭譎的虔誠,有受驚的百姓道:“該不會當真是個瘋子吧……”

“看來是真瘋了?”

“……”

“不,他不是瘋子!”忽然有一名年輕人麵色震驚地道:“他是草堂先生!”

草堂先生?

怎麼會是草堂先生?

滎陽百姓大多聽說過這個名號,尤其是讀書人。

大約是自七八年前起,城外一座廢棄的草堂中,忽然出現一人在此講學,起初並無人去聽,但因其不收束脩,且人人皆可聽,一來二去,便有了幾名學生。

後來,這位草堂先生的名號傳了出去,前來聽課的學子越來越多,但其講學的時間不定,有時三五日都不見人來,饒是如此,仍時常有好學的文人慕名而來。

但這位草堂先生姓甚名誰,誰也不知,且他未曾露過麵,平日穿一件灰撲撲的袍子,又以笠帽皂紗遮麵,自稱麵容有損,不宜示人。

此刻他被認出來,是因為他的聲音。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