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朕,隻能答應她(1 / 2)

長安好 非10 8904 字 8個月前

李獻將額頭觸在甘露殿內冰涼金磚之上,姿態恭儒慚愧。

上方龍椅內的聖冊帝,垂眸道:“朕知道,你待士族曆來有敵視之心,你此番在洛陽行大肆屠殺之舉,非但立功心切,更因你懷有趁機報複之意——”

李獻身形微僵,辯解之言到了嘴邊,卻到底又咽了回,隻慚愧道:“是,獻已知錯了。”

他的姨母是何許人也,這種時候還欲在她麵前耍弄心機,企圖瞞天過海,不過是自尋麻煩。

“朕未曾說你不該報複他們,你錯不在此,而在於你的行事手段不夠周全,被一時占據的上風蒙蔽了頭腦,做事時給旁人留下了把柄,因而使自己陷入被動境地。”

李獻微怔之後,將身形伏得更低了些:“是,多謝姨母教誨,獻記下了。”

“但你有一點做得很好。”帝王威嚴的聲音裡有一絲很淡的讚許:“至少你尚且知曉變通之道,在滎陽麵對鄭家時,未曾執意逞狠妄為到底。”

她看著眼前這個已年過三十、肖似其母的嫡親外甥,道:“在南境這數年,你是有些長進的。”

李獻:“獻愚鈍,要學的還有很多。”

“你的確還有太多東西需要去學。”聖冊帝看著他:“你雖是賀家子弟,但你身上也流著明家的血,明家那些驕奢淫逸的小輩們多不成器,故而,朕對你是寄予了厚望在的……這數年來將你留在南境,也是有意在沉澱你的性子。”

“是,獻明白。”李獻這才慢慢直起伏低的上半身,抬手疊於身前:“獻定不叫姨母失望。”

“明日早朝之上,關於你在洛陽的過失,定會有許多不順耳的聲音,你隻聽著便是,不必與他們爭辯。”聖冊帝道:“至於如何定罰,朕會把握分寸。但你需謹記,無論何時,你與朕才是真正一致對外的。”

李獻神情恭順地應下。

“你此行也辛苦了,暫先回府去吧。”

李獻先應聲“是”,然而猶豫一瞬後,仍是道:“姨母,獻還有一事……”

“你是想問崔璟之事嗎——”

“正是。”李獻垂首道:“滎陽鄭家之事,崔璟看似大義滅親,實則卻是助鄭氏族人脫罪……”

“朕豈會不知。”聖冊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然而如今崔家已將其除族,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玄策軍上將軍崔璟,而非清河崔氏嫡長孫崔璟——”

“更何況他行事素來周全,幾乎從無錯漏,朕縱是想將玄策軍的兵權收回,一時卻也尋不到名目。”

“近來四處動蕩,此等兵權交替大事,牽一發可動全身。而今在世人及玄策軍眼中,他是為全對朕的忠心,而背棄了同根士族……若朕於此時無端奪其兵權,怕是會激起玄策軍反叛之舉。”

“所以,現如今還需另行等待良機,而在此之前,隻能徐徐圖之。”聖冊帝看著李獻,道:“所以,朕使崔璟仍去駐守北境,而令你率七萬玄策軍歸京——”

玄策軍共有十五萬,此前崔璟去往北地裡帶走了八萬,這七萬是此前李獻帶去洛陽的,如今折返,以繼續駐守京師。

“朕知道你想要什麼,但在那之前,你還須擁有令他們信服歸心的能力與威望——李獻,你可明白嗎?”

想到此去洛陽無功而返,甚至根本未能與徐正業大軍交手,李獻心中湧現時運不佳的煩躁之感,又想到獨攬了功勞的常歲寧此刻卻受到百姓推崇,甚至依仗著功勞公然討要江都刺史之位——

但他麵上始終未顯分毫,隻慚愧應下:“是,獻明白了。”

“朕會給你足夠的機會去證明自己,去樹立威望。”聖冊帝最後道:“但能否把握得住,便還須看你有無這個本領了。”

出於利弊權衡,她更願將權勢交到與自己利益存亡相連的親眷手中,但這份信賴也絕不會是盲目、無條件的。

待李獻退出了甘露殿,聖冊帝自語般道:“這些小輩當中,始終無一人能比得上阿尚。”

若這些人當中,能出一兩個有阿尚這般資質的,她也不至於退而求其次,去費心培養扶持李獻這些隻能稱得上平庸之輩。

帝王這句自語,隻有侍立在旁的喻增得以耳聞。

喻增隱約覺得,這位陛下近來提及殿下的次數似乎有些頻繁……是因為時局不穩,所以才總會念起殿下的可貴嗎?

莫名地,喻增想到了那個在這亂局之中脫穎而出的少女。

他略走神時,隻聽帝王忽而問道:“朕之前讓你釀的酒,如何了?”

喻增收回神思:“回陛下,再有三兩日便可出窖了。”

聖冊帝頷首。

隨著殿外的天色暗下,宮內各處先後掌燈。

有宮人捧來了丹藥,侍奉著帝王服下。

夜色吞沒整座宮城之際,得帝王相召的天鏡國師,挽著拂塵而來。

聖冊帝難得有了片刻閒暇,同天鏡國師單獨談起了道法,欲從道法之中尋求答案。

天鏡國師聽出了帝王於道法之外的弦外之音,遂問道:“陛下是在為是否要應允寧遠將軍為江都刺史之事而猶豫嗎?”

聖冊帝未有否認,道:“他們有人說,若開此先例,日後人人皆效仿,居功自大,索取要職……長此以往,朝廷威嚴安在。”

天鏡國師一笑:“此言便多慮了,寧遠將軍之功,豈是‘人人’能效仿的?”

這世間之大,卻也不過一個寧遠將軍而已。

聖冊帝也微微笑了笑:“是,褚太傅也是這般說的,太傅言,若人人皆可立下如此奇功,莫說一州刺史之位,便是讓他讓出禮部尚書位,也未嘗不可——”

太傅此言,很是大義凜然,但彼時許多朝臣聽在耳中,隻覺這話中似乎夾帶私貨……畢竟太傅想要辭官之心,眾人有目共睹。

天鏡捋了捋銀白的胡須,一雙眼睛甚是清明:“如若寧遠將軍並非殿下,而是尋常武將,麵對如此要求,聖人還會這般猶豫嗎?”

“無論是何人,隻要此人有希望守得住揚州,於如此時局下,朕都隻能答應。”聖冊帝道:“朕不能縱容倭寇肆虐……否則,朕將成為史書之上的千古罪人。”

而她清楚,最有希望擊退倭寇的,正是阿尚。

天鏡便問:“既如此,陛下又究竟因何而猶豫呢?是恐寧遠將軍懷有異心,據江都而自立嗎?”

聖冊帝一時未語,隻看向手邊幾乎堆積如山的急報,現如今,有異心者方是常態。

天鏡了然歎息道:“陛下有時不妨換一條思路,平徐賊之亂,守江都抗倭寇……至少於此時大局而言,寧遠將軍是在幫陛下,與陛下一致對外。”

“是,她隻是在幫朕的同時,同朕換取她想要的。”聖冊帝的視線仍在那些急報之上:“她以軍功換取可為她所用的一切,壯大自身……她是在光明正大地同朕做交易,就如同她當年麵對她父皇時一樣。”

停頓片刻,聖冊帝的聲音更低緩了些:“所以,她是將朕當作一位帝王,而非母親。”

聽至此處,天鏡才覺恍然。

原來真正令這位帝王不安與介懷的,是帝王和母親的區彆。

他自然不會天真感性到認為,這位君王當真隻是執著於尋回那份丟失的母女親情,真正被她所看重的,或許是母女關係所能帶來的天然利益捆綁。

帝王擅權術,也很擅用“母親”這個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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