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一看都是讀書人,可也是為了咱們江都刺史大人新建的無二院來的?”
聽得掌櫃的這句“可也是”,幾人心中了然,看來已有許多人聞訊而至了,他們便向掌櫃的打聽起消息。
開茶館的大多健談,掌櫃的又很樂意談論這個話題,彆的不說,打從刺史大人收回揚州,恢複了城中秩序,又頒布諸多新政令之後,招來了許多外地人前來,他的生意都跟著變好了。
什麼叫好官?對他們這種做些小生意謀生的小民來說,能叫他們安穩度日之餘,還能給他們養家糊口的生計,這便是天大的好官了!
反正他同誰提起新任刺史大人,那都是要豎起大拇指來的。
此刻同這些讀書人說起無二院,掌櫃的與有榮焉,伸手指向北麵方向:“諸位且瞧,就建在那兒呢!”
那群文人們都抬頭展望而去。
車內的王嶽也看向那個方向,但車中視線受阻,他瞧不見許多。
這時,一名賣糖人兒的小販經過車外,被幾個嬉鬨的孩子撞上,小販哎喲一聲,撞到緩慢行駛的車廂上,肩上扛著的糖人兒滾飛進來一支,王嶽下意識地抬手,正好接住。
“對不住,實在對不住!貴人多包涵!”那滿頭大汗的小販匆匆賠了句不是,王嶽剛“欸”了一聲,就見那小販快步追罵那群孩子去了。
王嶽看著手中的糖人兒:“這……”
駱觀臨看了一眼:“江都熱情好客,拿著吧。”
王嶽無奈失笑,拿著那糖人兒瞧了瞧,又看向窗外,不禁感慨道:“看起來當真不像是剛經過戰亂摧殘之地……不愧是江都,生機蓬勃無限啊。”
駱觀臨:“豈止是江都本身之生機。”
江都能恢複得如此之快,同常歲寧切實有效的治理手段息息相關,這一點毋庸置疑。
她是敏銳的,更是勤奮的,這些時日他就不曾見她躲過懶,她好似不會累,且甚是樂在其中。
街上叫賣聲交雜著,推著裝滿了水桶的輪車的漢子口中高喊著“借過借過”,人群紛紛避讓,一名錦衣男子慌忙舉起手中的鳥籠,口中不滿道:“趕著投胎呢!”
王嶽的目光越過雜亂的人群,看向街對麵一家食肆,那家食肆外站著一名婦人,正熱情地招呼客人進去吃飯。
婦人拿藍花布包著頭發,肩上搭著白汗巾,乾淨利落,膚色微黑,笑起來很樸實。
那提著鳥籠的錦衣公子走過去,往那食肆上方的招牌瞧了一眼,笑道:“……原來是吃飯的地方啊,女子開門迎客,我還當哪家花樓這麼早就開了張呢!”
他身後一群好友們跟著起哄應和:“那就是柳公子眼拙了,哪家花樓的迎客花娘會長成這樣啊!”
“就是,花娘若長這樣,不如趁早關門大吉算了!”
那婦人被他們譏笑打量著,一時間麵紅耳赤,想要還嘴,又死死忍住。
食肆中的夥計幸災樂禍地瞧著這一幕。
馬車在行駛著,王嶽隻隱隱聽到開頭那句,也是歎了口氣,這樣的狀況,必然不是個例。
千百年來的固有之物,遠不是一條政令就可以消除的,但這條政令能夠施行下去,已經是一個很罕見的開始了。
那間食肆外,那錦衣男子盯著那婦人漲紅羞惱的臉,正哈哈大笑時,忽然聽得身後響起一道男人的聲音:“人家好端端招呼客人,這位郎君若吃不起,不願做東請客,也可以不進去的,何必強顏嬉鬨來掩飾囊中羞澀呢?”
“誰說本郎君吃不起!”錦衣男子羞惱地回過頭去,隻見那說話之人牽著匹棕馬,身量七尺有餘,約三十出頭,生得儀表堂堂,一雙入鬢長眉甚是濃密,尤為吸睛。
其人此際麵容含笑,腳踩長靴,背後背著隻長匣,不知裝著什麼,周身竟有兩分江湖俠氣。
見他身量氣態,錦衣男子的氣勢當即弱了許多,為了顏麵,唯有向身邊人道:“進去,今日就在這吃了!”
說著,大步往店中走去,大聲道:“把上好的酒菜都拿出來,本郎君有的是銀子!”
婦人跟進去之前,向那長眉男子感激地點頭。
男人牽馬而去,迎麵遇一老翁,開口問道:“敢問老丈,刺史府可是一直往前?”
不多時,食肆中,看著擺滿了整整一大桌、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各類肉菜,錦衣男子一陣肉疼——區區一小店……竟有這麼多花樣!
櫃台後的掌櫃心情很好,衝一旁夥計招手:“愣著乾什麼,快去招待貴客!”
夥計撇了撇嘴,不情願地上前去。
店裡如今招了兩名婦人做事,他怎麼瞧都不順眼,若安安分分在後院洗洗碗也就罷了,卻還不知足,想著往前堂來,好拿更高的月錢……他本和掌櫃的說,女子多半會影響風水生意,所以才讓那婦人去店外招攬食客,便是想向掌櫃證明他沒說假話——
這下倒好,那婦人才站出去,就招來個冤大頭!掌櫃笑的眼睛都瞧不見了!
經過夥計身邊時,婦人露出一個笑來。
夥計心中煩悶,卻隻能端著笑臉去招待那群冤大頭。
婦人來至後院,笑容淡去,忽地紅了眼眶,拿袖子擦起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