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內燈火微晃動,坐在那裡的少女身姿端正:“今日多虧唐先生及時出手相助,否則我這條手臂或要丟在倭刀之下了。”
對於這個說法,唐醒不置可否,隻擺手道:“說了許多遍了,我與駱兄他們不一樣,常刺史不必稱我為先生,我算哪門子先生!”
又半開著玩笑道:“且先生之稱,聽來腦子裡便浮現一個文縐縐的老酸儒模樣,與唐某行事為人實在不符。”
常歲寧笑著問:“那我應稱你什麼?”
唐醒爽快地道:“大人直接喊我唐醒便是,稱我表字亦無不可!”
常歲寧從善如流地點頭:“好,那今後私下便喊休困。對了,我記得你上次說過,你通曉東羅語?”
唐醒點頭:“是,在下本就出身北地,年輕時曾在營州呆過兩年,那時結識了一位東羅商人。我對異國之事甚是好奇向往,便時常幫著他接運貨物,一來二去,同東羅人接觸得多了,便也學會了他們的話。”
不單是東羅話,他自十二三歲便開始四處遊蕩,到處拜師交友,二十年下來,對各處方言也多多少少都掌握了一些。
“我想請休困將東羅語教給軍中士兵,約百人左右。”常歲寧想了想,道:“兩個多月的時間,不知能否學成個大概?”
“大人每日能留給他們多少時間來學習?”
常歲寧:“每日除了演武半個時辰,其餘時間皆可用於其上。”
唐醒了然,那就是專門撥一百人來學東羅語了。
常歲寧又道:“時間緊迫,無需讓他們全部掌握,隻要做到在簡短交流之外,多加側重軍中交接用語即可。”
唐醒斟酌片刻,點頭:“既如此,大人放心將此事交給在下便是。”
當晚,常歲寧便交待元祥待回營後便去挑人,要機靈些的,學東西快的,還要身高樣貌特征與東羅人比較接近的,至少不能一眼便叫人看出來是盛人。
乍一聽不好挑,但在八萬大軍中找出百來個也並非難事。
將諸事交代妥當後,常歲寧在船艙內睡了兩三個時辰,待天色微微發亮時,回營的船隊集結已完畢。
常歲寧留足了替換防禦巡邏的人手,帶著親衛和傷兵回營。
行船途中,天色晴朗,常歲寧站在樓船右側,手持一柄水晶透鏡,放在一隻眼睛前,眯起另一隻眼睛,看向東麵方向。
這柄透鏡是沈三貓所製,無非是水晶片鑲在手柄上,有放大眼前事物之效,常歲寧在海上試了試,但放大效果距離到底十分有限,拿來看書倒是可以,觀物還是差了太多。
常歲寧便思索著,回頭讓沈三貓和哪個能工巧匠一同鑽研鑽研,試著能不能再改進一番,若果真能用於海戰,那就再好不過了。
此刻她拿透鏡望著的方向,正是東羅的方向,但根本瞧不清什麼就是了。
東羅此刻正在經曆內政動蕩,老東羅王病故後,其長子被人暗殺,如今是其第三子襲位。
更多的消息常歲寧暫時未能得知,但她知道另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是崔璟在信中透露給她的。
早在發現倭國向大盛動兵行跡之初,崔璟便想到了東羅立場的不確定性,所以向她說明了他早在京中時便查到的一件隱秘之事——
這件事,和昔致遠有關。
想到這個名字,常歲寧腦海中便閃過一張白皙俊秀的麵孔,和一雙總是溫和含笑的丹鳳眼。
那個從十二歲開始,便去到大盛求學,一待便是整整六年,於去年才離京返回東羅的少年,曾也是無二社中的一員,曾在國子監後河處和她一起打馬球,曾和崔琅喬玉柏他們朝夕相處,引為同窗好友。
可是崔璟告訴她,他的原名並不叫昔致遠,他的身份,也並非隻是東羅的尋常貴族。
去年,崔琅給她寫信,依依不舍地說起昔致遠離開大盛,回了東羅國,原因是家書來催,家中出了些事,需要他趕回去。
所以,昔致遠彼時口中的“家事”,是指老東羅王病重嗎?或者是其它內情?
他在東羅王子爭奪王位的紛爭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如今是否安在?
能改換身份在大盛耐心學習了足足六年的人,絕不會是尋常人。
常歲寧目含思索之色,她得仔細了解了解東羅如今內裡的局麵了。
天色暗了又明,船隻順利靠岸時,又已接近昏暮時分。
海岸邊,歸期從阿澈手中掙脫,撅著蹄子朝著常歲寧的戰船方向跑去。
常歲寧跳過甲板上了岸,笑著摸了摸歸期的腦袋。
阿澈跑著追來,滿眼喜色,氣喘籲籲地道:“女郎您平安回來了!”
“是主帥回來了!”
方大教頭帶著士兵們上前行禮,方巢方才還在操練士兵,此刻赤裸著肥肉包著瘦肉的粗壯上半身,紮著紅腰帶,畢竟本命年還未過完。
待常歲寧從人群中走出來後,阿澈才得以再次上前去,有機會壓低聲音說話:“……女郎,有無絕大師的消息了!”
牽著馬的常歲寧腳下立時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