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孩子去找已故的阿娘……這得是怎麼個找法兒?!
總不能是……殉葬吧!
金副將被這個猜想嚇得一個激靈。
縱然大將軍即將身涉險境,那他也忍不住要說道兩句了……為人父母,哪有這麼對待孩子的!
“他娘沒死。”常闊及時切斷下屬的“說道”,冷哼著道:“活得滋潤著呢。”
金副將驀地瞪大了眼睛。
歲安郎君的阿娘沒死?!
那為何大將軍要對外宣稱喪妻?
莫非是對方的身份不宜見光?
總不能……是有夫之婦吧!
金副將的腦子都要冒出火花了,麵對自家大將軍口中的“後事”,心態已從“屬下一個字都不想聽”,轉變成了“求您再多說兩句吧”——
眼看常闊要往外走去,金副將趕忙跟上兩步,低聲問道:“大將軍……此事您能否再明言一些?”
見常闊扭頭看來,金副將忙解釋道:“……如此大事,單憑這一枚玉佩,若連個名姓都沒有,屬下擔心郎君會無從找起!”
總之不是他想聽,是歲安郎君需要!
常闊冷哼一聲:“這個不用你來操心,隻要我前腳一死,那女人必然後腳便要敲鑼打鼓接她兒子回去。”
他道:“我之所以留下這枚玉佩和這句話,隻是當爹的,想親口給那臭小子一個交代,也好叫他心中有個分辨。”
金副將欲言又止,神情痛苦,隻覺同時有兩道重刑加身。
一是擔心大將軍的安危,二是惦記大將軍的秘密。
但大將軍不想明言,如此關頭,他若再追問,那就不禮貌了。
金副將唯有死死壓下心底的求知欲,將那枚玉佩貼身妥善藏好,並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來日方能將東西交到歲安郎君手中,不負大將軍所托。
思及此,金副將神思一滯,忽而抬頭看向前方那盔甲加身,腳步微跛的背影。
所以,大將軍選擇將此物托付給他,會不會就是為了給他一個活下去的念想,以免他之後眼見大將軍出事,情緒失控之下會失去求生欲?
金副將驟然紅了眼角。
阿點等人,都早早地等在了船艙外。
“常叔,待會兒我會盯緊他們的,免得他們暗中乾壞事!”阿點眼眶紅紅的,聲音和神態都有些緊繃,約是夜裡擔心到沒能睡好。
“好孩子。”常闊笑著點頭,抬頭摸了摸阿點高高的頭頂:“彆怕,這一戰,我們一定輸不了。”
他沒說自己一定不會出事,但他確信,此一戰不會輸。
他是這樣和阿點說的,也是這樣和眾將士們說的——
主將戰船處在中間位置,此刻隨著常闊走出來,四麵戰船上守著的士兵,皆朝常闊行禮,口中喊著:“大將軍!”
常闊的視線一點點環視著那些或老成或年少的臉龐。
此刻晨霧濃重,唯有人氣聚集之處可驅散一二。空氣中彌漫著的不安卻比晨霧更加濃重,且難以被驅散。
濕寒的濃霧伴隨著鹹濕的海風,侵入每個人心頭,像是在時刻提醒著他們,此處不是他們所熟悉的戰場,這片陌生的海麵上,隱藏著太多讓他們難以應對的凶險和殺機。
同袍的慘死,倭軍在海麵上的有恃無恐和囂張嘴臉……種種所見,都在愈發加重他們內心深處本能的恐懼。
而現如今,常大將軍也要被迫與藤原麻呂“比試”,萬一大將軍不敵……
忐忑與恐慌在無聲蔓延。
常闊感受得到這一切,而他有義務消解這一切。
但他不曾粉飾危機,篤言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而是直言道:“……今日,老夫縱死於藤原麻呂刀下,卻也絕不代表我大盛要屈於倭人之下!”
“自古以來,為抗擊欲亡我華夏之異賊,殉身的英雄好漢數不勝數,昔日他們可以死,今日我常闊亦可死!”
常闊麵容肅正,聲音高昂有力:“我縱死,然抗敵之誌不滅!”
聽著這近乎悲壯之言,四下有將士們微紅了眼睛,都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刀劍。
緊接著,又聽那道聲音斬釘截鐵地道:“你們要記住,今日即便我死了,卻也還有主帥在!”
主帥?
四下眾將士神情顫動,主帥會出現在此處嗎?
他們都說潤州形勢也很艱難,主帥根本無法脫身,倭賊先攻襲潤州,為的就是拖住主帥和更多兵力。
“主帥絕不會置江都與爾等不顧!”常闊的聲音更高了幾分:“老夫向你們立誓保證,三日之內,主帥必會趕到!”
四下突然喧囂起來,像是被一把火點燃,火光轟然蔓延,驅散著空氣中的寒潮。
三日內,主帥當真能趕回來?!
有士兵一手攥著武器,另隻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拿紅繩綁著的銅錢,眼底湧起一絲希望。
“世人有言,我常闊之女常歲寧乃將星轉世,為救世而來。我自己的女兒我比旁人更清楚,而我亦認定,此言非虛!”常闊毫不掩飾語氣裡的篤定:“自揚言七十三日殺徐賊始,她凡行事之前,百官世人皆道不能!然而,她凡承諾之事,縱無人看好,她卻從未食言!”
“事事皆可證明,她就是能為常人所不能!”
“這一次,她既然說過,隻要她在一日,絕不會叫倭賊犯境半步——”常闊一字一頓,近乎用最大的聲音道:“那麼,她定然也能做到!”
“爾等要做的,便是在主帥歸來之前,守好這片海域,不要敗了氣勢!”竭力高聲之下,常闊紅了脖子和臉龐,眼眶眼珠也在泛紅:“都聽清楚了嗎?!”
“是!”
眾將士們齊聲高呼,舉著手中長槍刀劍相應。
有將軍屈一膝衝常闊跪下,啞著聲音大聲地道:“末將同大將軍保證,定率部下死守此處,恭候主帥至最後一刻!”
其他將領也紛紛跪下表態,立誓必會死守這片海域,絕不後退半步。
常闊眼角泛起一絲淚光,定聲道了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