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歲安“嘿”地一笑:“前幾日就寫好了!”
崔璟將那封信接過,隻覺此一封信厚度可觀。
常歲安這封信,足有滿滿五張信紙,花了足足三日才寫完,且每日寫信時的情緒都不相同。
一張哭著寫阿爹受傷之事;一張激動地寫妹妹大捷;一張認真訴說自己數月來的近況;一張帶著沉甸甸的思念,還有一張,則儘在表達對崔大都督的崇敬及感激之情。
此刻,見崔大都督看著自己那厚度驚人的信箋,常歲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赧然道:“屬下的廢話多了些……”
崔璟:“……還好。”
常歲安離開後,崔璟也提筆寫信。
同方才給魏叔易回信時不同,他換了隻上好的筆,甚至認真挑了幾張剪裁最為整齊的信紙。
他和很多人一樣,提筆之初,也祝賀了常歲寧抗倭大捷之事。
但他又和很多人不一樣,他不單與常歲寧同喜,更多的是憂慮常歲寧戰後的疲憊,他能夠感同身受,此疲不僅隻在其外,更在其心。
他未有直言寬慰,無用的寬慰之言隻會勾起更多悲沉情緒,他隻是道——
隆冬之際,一歲將終,乃萬物斂藏之時。卿今歲屢建奇勳,值此寒冬,亦當斂藏己心己力,安心飲食休養,多聞和愈之樂章,常許神思放空,且作冬眠,以待來年春日至,再與萬物一同昭蘇蓬勃。】
另起一行,又與她道,天地浩瀚,山河飄搖,但他與她同在,他縱無值得一提的過人之處,但有他隔海駐守幽州,她即不必憂心此處戰事,他會守好幽州,也會早日拿回薊州與營州二地。
末尾處,思及她上次來信中,曾以令安相稱,青年原本清貴冷冽的眉眼又柔和幾分,提筆認真綴下崔令安】三字。
崔璟擱下筆,將信紙認真折疊,放入信封,親自封好之後,虞副將入帳內求見:“大都督,一切都已安排妥當,隻待天亮動身!”
“嚴冬行路不易,此行務必謹慎。”
虞副將正色應下:“是,請大都督放心!”
崔璟:“另外,到時可將這兩封信交給他們,讓他們帶去東羅,轉交給常刺史。”
虞副將眼睛一亮,連忙上前接過。
崔璟此一封信,雖不比常歲安那封來得厚實,但也不可小覷,虞副將捧著這兩封信離開時,隻覺這也就是讓人送信了,倘若換隻信鴿,怕是累死也馱不動的,至少也得雇個禿鷲飛鷹什麼的。
……
因知大盛派遣使者前來,為保證使者冬日趕路時間充裕,金承遠的登基日期,經東羅官員再三商議後,最終在幾個日子裡,擇定了最晚的那一日——臘月廿八,已近大盛年節。
時間很快來到臘月廿二,距金承遠登基之日,僅剩下六日時間,卻仍然沒有大盛使者抵達的消息。
東羅官員難免有些著急了。
一應登基事宜早已完備,隻等大盛使節了。
若是使者們無法及時趕到,新王的登基大典,已經昭告東羅上下,總也不好再往後延了,但如此一來,他們又恐大盛會覺得東羅有怠慢輕視之嫌。
沒法子,誰讓他們那位天殺的短命新王有錯在先呢。
同時,東羅眾官員也很擔憂這群使者中途會不會遇到了什麼變故,靺鞨和那康定山造反之事,波及範圍極廣。
而一國使臣,往往代表著一國君主,自有非同尋常的意義在,很容易招到叛賊敵寇的注視。
金承遠心下也有些不安,遂派遣一支軍衛,準備出境前去接應查探。
常歲寧知曉此事,尋到了金承遠,道:“我也一同前往,讓貴國軍衛隨我一同,過境時也能更方便些。”
東羅軍衛出境,踏足大盛疆域,需要經過安東都護府的準允,並發放通關文書,如此關頭,安東都護府正因康定山謀反而焦頭爛額,發放文書隻恐遲緩。
但有常歲寧在,便簡單得多。
金承遠點頭:“如此便勞煩常刺史親往了。”
卻聽常歲寧道:“我本也要出去一趟。”
她已在東羅休養了半月餘,這半月間,她通過孟列養在東北部的暗樁,得知了不少有關康定山和靺鞨的情報消息。
這兩日,她有了一個決定。
此行離開東羅,恰巧也能順道去接應一下魏叔易他們。
當日,常歲寧即點了一千心腹,帶著一支東羅軍士動了身。
……
魏叔易一行使臣,在海上顛簸數日後,總算有驚無險地靠了岸。
下船後,有官員走路都有些不穩。
他們當中不乏第一次坐船過海之人,雖隻漂了短短數日,卻也足夠他們嘔出黃膽汁來了,偏偏此地滴水成冰,上邊還未嘔完,下邊嘔出來的已經開始結起冰霜……
吳寺卿也在乾嘔著,扮作近隨、瘦了一圈的吳春白替父親拍著背。
自離京後,他們此行趕路耗費了太長時間,隻因一路所見,遠比他們想象中還要艱難。
若非親眼所見,吳春白怎麼也想不到,原來外麵已亂成了這幅景象。
他們遇到過兵馬鎮壓亂軍,也遇到過流民攔路要告禦狀,有一日,她還曾看到官道旁的枯草叢中躺著一大一小兩具屍身,不知是被餓死還是凍死的。
吳春白也有些想要乾嘔,卻非是因坐船之故,而是腦海中那些時刻不停衝擊著她的苦難畫麵,讓她於這嚴寒之地屢屢生出無措眩暈之感。
非但是吳春白,宋顯等人也受到了太多衝擊,平日樂觀豁達的譚離,大多時間也在沉默著。
此次東行,他們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甚至是無力與挫敗。
但凶險的局勢不曾留給他們太多繼續茫然的時間,下船後沒多久,他們便遇到了一場圍殺。